第9頁
舅舅在她記憶里,好像一直是這樣正直的人,所以她才會對那話本子裡說舅舅被人以「徇私枉法、貪贓包庇、罔顧百姓、草菅人命」的罪名打入大牢,如此憤慨。
她絕不信舅舅會做出這樣的事。
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想到,萬一,舅舅正是因為太過剛直得罪了縣太爺呢?
她越想越有可能,喊住他:「舅舅,我記得辦案取證,都要走縣衙的流程,你這樣自行查證,是否於法不合?何況外祖父就在縣令手下辦事,你這樣拂了他的面子,豈不是讓外祖父為難?於理於法,舅舅都不該這樣做。」
若是旁人對林子毅說這番話,哪怕是他親爹,他都早已大怒,但他不敢在阿妧面前發脾氣,怕嚇著她,諄諄教導:「小阿妧,你還小,尋常百姓本就弱勢,若是為官者不能還他們一個公道,他們可怎麼辦?縣令昏庸,難道就讓案子將錯就錯了麼?」
阿妧聽著,眼眶忍不住紅了。
夢裡不正是這樣,為官不仁,她上告無門,苦苦伸冤等不來任何回應。
這樣要為百姓主持公道的舅舅,卻沒有人能站出來給他一個公道。
她打定主意不想讓舅舅去了,案子如何,她管不上那麼多,只想要舅舅平平安安的,吸了吸鼻子道:「世道本就不公,當年我只考到丁班,只因我哭鬧,外祖父就讓我進了甲班,舅舅也覺得外祖父昏庸嗎?」
林子毅見小姑娘都快哭了,反省自己剛才話說得太重,緩和語氣,溫聲道:「阿妧怎麼這麼想?縣學只取前八十名,最後招錄名單卻每年足有百餘人之多,你外祖父只是將你安排到了多出的二十餘人里。你不但未占用任何名額,還讓原本的第八十一名有學可上,此案卻事關重大,性命攸關,兩者差之遠矣,怎能相同並論?」
自有縣學起,便有「買學」的傳統。
縣學由縣裡所辦,先生請的都是真正有學識的秀才舉人,束脩卻較尋常私塾低,時常入不敷出,這多出的二十餘人不是有權,就是有錢,靠他們多交的大筆金銀保證收支平衡,維持縣學日常運轉。
他說著說著,沒忍住像小時候一樣,揉了揉阿妧的腦袋:「你還是個小姑娘,不用想這些,只管過得快活就是,一切自有舅舅和外祖父在。舅舅得走了,晚上記得到外祖父家來吃飯。」
林子毅說完大步而去,只留阿妧抱著食盒,站在飯堂的階梯上。
若說原先她對夢中神書只信五六分,經過這件事,信了至少九分。
舅舅極有可能是因為辦案認真,得罪了人,才招致那樣的大禍。
她不知道導致舅舅最終入獄的,是哪一件案子,還是許多案子合起來判了他的罪,只是她意識到,自己今天沒能攔住舅舅,以後恐怕也一樣攔不住。
像她舅舅這樣的人,只要他在縣衙一天,就絕無可能為權勢妥協。
微風吹起少女長長的發梢,懷裡的食盒沉甸甸的,她的心也沉甸甸的。
蕭景昭在飯堂用完膳出來,卻見一個小姑娘抱著一個大食盒,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從未在阿妧身上見過如此低落沉重的神情,不由蹙眉,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你舅舅走了?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沈玉如跟著蕭景昭進了飯堂,打開外祖母精心準備的豐盛食盒,舉起筷子,復又放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如果你當官後,發現有一件事,你的上峰可能做錯了,可是假如你去糾正這個錯誤,很有可能引起他的不滿,甚至可能會影響你的仕途……你還會去做嗎?」
「自然。」蕭景昭毫不猶豫地回答,「要是連這都不敢,還當什麼官。」
「那假如,這樣會觸動對方極大的利益,最終為你和你的家人招致殺身之禍呢?」她努力斟酌著字句說。
蕭景昭望著她,從飯堂窗戶照進來的光線,讓他的目光看起來格外深邃:「可還記得我早上問你什麼?」
阿妧一愣,不知話題怎麼突然轉到早上的四書抽查上了:「你問,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何解?」
「正是,為人也好,為官也罷,都不過一個詞,問心無愧。」蕭景昭把筷子塞進她手裡,「程子曰:『仰不愧,俯不怍,心寬體胖,其樂可知。』」
這就是早上她沒背出來的註解。
「所以哪怕前路艱險,亦赴湯蹈火,只求能問心無愧,便是樂在其中的。」阿妧好像有些懂了。
蕭景昭頷首:「不錯,此乃君子之樂,不過對於你,我覺得你還是別想這些了。」
「你這是瞧不起誰呢?」阿妧不服氣,「誰不是君子了?」
蕭景昭只是看著她淺淺微笑。
他真的覺得,什麼也不想的阿妧很快樂,哪怕煩人了些,但只要見到她,心情就會忍不住好起來。
剛才那樣的神情,他再也不想在她身上見到第二次。
第6章 縣學6
所有人都讓阿妧不要多想,以前的她確實什麼也不想,過得無憂無慮,可是自從她見了預知一般的書,怎麼也做不到不去想了。
好像一夜之間,她就突然長大了,空空的腦袋漸漸對一些事明晰起來。
其實她本性贊同舅舅的做法,橫加阻攔只因不願至親之人走到那一步,現在她卻想,需要被阻攔的,不該是正義。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