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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一隻手,修長漂亮的五指攤開,又合攏,露出了手腕上銀色的龍鱗片,再旋轉手臂一圈,眼神似是欣賞,也似是厭棄:「真是好笑。柳易眠過去總以為我娘和虞畫瀾有一腿,覺得我是他倆亂.倫生出來的孩子,所以苛責我,唾罵我,毆打我,讓柳家所有人都將我踩在腳下,這也就算了,他竟然真的敢對我娘動手。所以我便抽了他的手骨,在他面前殺了所有他的親眷。」
隨著他的聲音,凝禪的面前驀地出現了一幕幕畫面。
——就像是她身為六初花生長在這裡,長久凝視此方天地時,所看到的畫面回憶。
……
一身華服的中年男人鎖著眉頭登上畫棠山巔,他徑直走過花田,腳步極重,周身的靈息更是攀至了頂點,然後,他一腳踹開了畫廊幽夢的大門。
虞畫棠是被他拖著頭髮拽出來的。
凝禪看不清她的臉,因為她此刻的樣子太過狼狽,太過讓人垂淚,雖然這裡沒有人,但她卻仿佛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臉,又或者說,是她自己什麼也不想看見般,死死用手捂著自己長發散落下的臉。
「虞畫棠,你要不要臉?你這個賤婦!」柳易眠的聲音怒極而尖銳:「你怎麼敢?怎麼敢嫁給我,肚子裡卻是別人的孩子?你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嗎?!」
他語言污穢,口口聲聲都是指責,卻止口不提虞畫瀾的名字。
他敢毆打自己行過大禮的髮妻,卻不敢對虞畫瀾口出不遜哪怕隻字片語。
多麼荒唐可笑。
虞畫棠纖弱的身體被他重重摔在地上,衣袖裡露出的手腕已經細到病弱的程度,肌膚更是蒼白至極,難以想像這些年來她究竟都遭遇了些什麼。
「滾,你滾出去。」虞畫棠尖聲叫道,哪裡還有半分此前凝禪聽到過的溫婉音色,她倏而又捂著臉大笑了起來:「你柳家血脈也想染指我?你配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柳易眠是個什麼東西?!」
這話無疑更加激怒了柳易眠,他重重一巴掌扇在了虞畫棠臉上,俯身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
「怎麼,連看我一眼都覺得髒嗎?虞畫棠,你搞清楚,髒的人,是你,不是我!」柳易眠一字一頓道。
虞畫棠的所有力氣都仿佛被這句話抽乾,卻又好似被這句話中的意思激發。
片刻,她猛地甩開柳易眠的手,笑聲更加聲嘶力竭:「你說的沒錯,哈哈哈哈哈哈——髒的人是我,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這樣狀似瘋癲的畫面之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哭喊著「娘」,自不遠處狂奔而來:「爹,你對我娘做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打她?!」
然而,他卻還未能接近那個崩潰大笑的女子,便已經被柳易眠一拂袖震遠,落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誰是你爹。」柳易眠看向虞別夜的眼神恨極,他冷冷吐出兩個字:「賤種。」
然後,他再也不管逶迤在地生死難辨的兩人,拂袖就走。
……
畫面漸漸淡去,虞別夜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凝禪看向眼前,少年虞別夜銀髮鬆散,神色里的譏誚更濃。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是相信了他的話的。」虞別夜勾起唇角:「我也覺得髒。覺得虞畫瀾髒,覺得我娘髒,當然,最髒的人是我。他們明明是兄妹,卻要拉扯一張遮羞布,再行這樣的不軌之事,甚至還讓這樣的罪惡開花結果。真是荒唐。」
「可再荒唐,也不是柳易眠如此凌虐我娘和我的理由。他要殺要打的,難道不應該是虞畫瀾嗎?他只敢打我們,卻甚至不敢提及虞畫瀾半個字,真是懦弱又可笑。」虞別夜繼續道:「但最可笑的人,其實是對著這樣的人喊了幾年爹的我。」
「所以等我終於有了握劍的力量的時候,我去殺了柳易眠全家。」
「柳家的血濺在我身上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難過,我殺他,是他罪有應得。我殺他全家,是他全家明明都踩在我娘的聲名而上位,卻又反過來都欺我辱我。」
說到這裡,虞別夜的眼中多了幾分近乎錯亂的荒誕:「這本是一個出生便是原罪之人的故事,我是不完美受害者,也不需要什麼諒解和同情,哪怕就此入魔,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凝禪怔然聽著,心道他這麼想倒也沒錯,任憑誰遭遇過虞別夜經受過的這一切,恐怕都難掩殺心。
他雙手沾滿了血,卻心知肚明自己的所行所為的後果,甚至為此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他覺得自己罪有應得。
在無數個白晝與黑夜中,他都是這樣認為的。
「可我竟然是妖。」虞別夜捂住眼睛,笑了起來,笑得肩頭髮顫:「到頭來,我竟然連人都不是,連入魔都不必,因為我本身就是妖魔。」
他大笑起來,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凝禪已經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
他既然是妖,便絕無可能是虞畫瀾的孩子。
此前他所有的糾結,猶豫,掙扎,那些因為覺得自己髒而無數次將自己埋入畫棠山的厚雪之中,直至四肢麻木冰冷毫無知覺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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