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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甚至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周君之的臉。
然而周君之後退半步,讓崔知明摸了個空。
指尖的溫度冰冷,他並沒有碰觸到柔軟的皮膚,也沒有留下什麼溫遖颩喥徦熱的觸感,那空寂的冰冷裡帶著令人心碎的生疏,讓崔知明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轉而,他摩挲起手指來,像是在回味記憶中的什麼一樣,又道:「想當年,我睡不著覺的時候,大師兄還會抱著我哄我,給我唱歌,講故事。事到如今,卻連碰都不想碰我了嗎?」
他說得很是落寞傷感,眸中的光都變得可憐起來。
只是他如今這樣可憐楚楚的模樣,卻並不能讓周君之產生多少心軟的情緒了。他靜靜地看著崔知明半晌,才終於開口道:「你這雙手,如今沾了多少人的血。」
崔知明剛剛用的並非乾元觀的功法,他如今還穿著紅蓮教的衣裳,顯然他已經算是紅蓮教的人了。
這問題倘若放在往日便是質問,可如今兩人身份不同,崔知明又經生死大劫,態度也全然不同了。面對周君之的詢問,他的嘴角卻還帶著笑意,像是在聽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一樣,反而嘆了一口氣,道:「師兄難道就沒有殺過人嗎?」
「師兄也殺過紅蓮教的人,我也殺過紅蓮教的人,你我殺人,又有何區別。」
他如此詭辯,周君之不免蹙了一下眉頭,並不答他,只是道:「為什麼。」
這一句詢問顯然已說明了周君之的態度,崔知明眸中的光芒破碎了半分,卻也並未感慨,反而又升起一股濃濃的不甘和恨意。他斜眼瞧著周君之那張剛正不阿的臉,像是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嘴角的笑意卻更加猙獰起來。
「為什麼?」崔知明呢喃著,「師兄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加入紅蓮教?還是說師兄是想問我為什麼要跟紅蓮教勾結?又或者師兄是想問我為什麼會活下來?」他喃喃自語著,似乎並不關心周君之到底在問的是哪個「為什麼」。
他的模樣有些瘋癲,配上那張可怖的面龐,讓周君之並沒有回答,而是抿緊了嘴角。
「哈哈哈——」
然而崔知明也並不需要周君之的回答了,他瘋癲地大笑起來,伸出雙臂仰頭看著那明晃晃的太陽。他明明站在陽光里,周身卻像是浸在冷水中一樣,散發著冰冷的寒氣。
「哈哈哈……為什麼……」他瘋癲起來,「為什麼?師兄真是好問題。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師兄難道不知道嗎?不過也難怪,師兄向來都是眾星捧月一樣的存在,師兄向來都是乾元觀的寵兒,師兄怎麼會懂呢?」
「這裡沒有人看得上我,乾元觀也好,皇帝老兒也好,在你們的眼裡,我就是可有可無,我就是一個累贅,我就不應該存在。我是不被期待,我做的一切錯事都是活該。難道不是這樣嗎,師兄?」
他瞪著眼睛,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眼,如同毒蛇一般的視線緊緊纏繞在周君之的身上。
周君之並沒有回答他,看著如此瘋癲的人,周君之心中卻並沒有什麼波瀾,反而心靜如水一般。他只是淡淡垂下眸子,並不承認也不否認,反而又問道:「那麼淑妃呢?你的母妃呢?你的母妃那樣愛你、關心你,她何錯之有?」
面對周君之這樣的質問,崔知明眸子中的瘋癲轉化為一種可笑的悲涼,像是在嘲笑周君之的仁義和禮制,他發出一串可怖的乾笑聲,自嘲一般道:「師兄,你無父無母,自然不懂這些,我也不怪師兄會這樣想。但是師兄啊,她生下我,並不是為了愛我。」
「她生下我只是為了她能在那個皇宮裡有一席之地!她能同程樂兒有分庭抗禮的可能!有朝一日她能看到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她能成為太后——!」
「師兄,你懂嗎?她不是愛我才生下的我,我的出生,只是她利用的工具!我在她眼裡,就是她用來鞏固權利的工具!」
「師兄以為她是無辜的嗎?不!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她甚至知道我在利用她,她甚至是心甘情願去死的。可笑吧?可笑嗎?她知道她活不久了,所以她用死來幫我。只要她死了,我離那個位子,就能更近一點。」
聽著崔知明瘋癲的話語,周君之的眉頭更加蹙了起來,他像是已經明白了什麼,道:「所以你還想謀權篡位。」
「哈哈哈——」崔知明大笑起來,「師兄啊師兄,我可是皇家的人!我身上也流著皇帝的血脈!為什麼我的兄弟都可以當皇帝,為什麼我不行?!我也要坐在那裡,看你們向我下跪。這多爽啊——」
看著眼前人的癲狂,周君之卻只覺得心中一陣憋氣。他像是有些氣悶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當年送你來乾元觀,觀主師父就曾叮囑過你,要你靜心修道、勤於練劍,既然已入了乾元觀,便不要再想那些俗事。為此,觀主師父還親賜你青蓮玉佩,望你如青蓮般出淤泥而不染。」
「而今看來,乾元觀的一片苦心,也算是白費了。」
「苦心?」聽見周君之這麼說,崔知明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你們所謂的苦心,便是處處欺凌我嗎?便是放任著那些人說我的壞話,傳我的謠言而不加制止嗎?便是處處給我找難處,便是處處說我做的不對,看我不順眼嗎?」
「你們分明就是噁心我,噁心我是個不祥的人,噁心皇家將這個麻煩扔給你們。你們恨不得我趕快離開這裡吧——不過也是,入了乾元觀哪裡能那麼輕鬆的離開呢?你們恨不得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