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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翻朝廷的呼聲越來越高,也只有這些士大夫,還可能捨命陪君子。
歸根結底,也是因為官僚和朝廷本就是利益一致的統治團體。
竇矜性格乖戾,漢宮交給他有可能失控,對手王相雀是個貪婪偽善之人,也並非君子,新朝由他推翻再建立,很快會面臨其他歧義。長幸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矛盾。
一個柔和的聲音幾次喚她,將她從自己的神思中拽出來。
「對這彈藥,女君子有何想法?」
大漢彈藥尚少,多是火燒,冷劍,真刀真槍的近身拼殺,程藥提出箭上燃油,以火箭射之。因為王相雀的反兵是四方而聚,後勤補給沒有皇宮來的堅挺。
可是這個法子也有個後患,「中傷力確實充足,但它有個條件,就是降雨。我想最近幾日都不見春雨,鬧不好是要走水的,宮中走水非同小可。」
程藥認真的面孔掛著友善,扇著羽毛扇對她請教,「女君子怎知最近幾日都是無雨?」
因為她學了初中地理呀。
程藥未必不懂。
他好像單純想要考一考她。
長幸一本正經地陳述,「我自文德樓中出來,空氣乾澀如掌箍,又觀夜空,雖不是天朗星明,但月色澄澈,雲層太薄了,積水不夠怕是下不下來。」
程藥欣然而笑。
最後他們改用煙霧彈,國庫里還有許多,只是不知道好不好用。
「如若受了潮,再做就來不及了。」
姜丞相提醒。
程藥請他放心,另拿了絹布,在上寫了一個方子。
竟然只需硫磺和土星。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製作手段,長幸也搖了搖頭,程藥喜歡讀奇書,不乏志怪,這真的成嗎?
他堅定地對竇矜叩手,「現做一個,殿下一試便知。」
***
翌日一早。
初春徹底,纖長的黃素馨(1)自水邊的手造籬笆串盪悠悠。
眾臣散了由姜丞相等待理的早朝後便接到了消息,按次序往這邊過來一併請迎神女,請迎昨日那位神女的儀式在這座水邊展開。
「夜魅逢仙,神光離合;如仙軀以鶴立,隨之羽見——」
河畔依水,有顆逃過前朝命運的參天大樹,長幸按照排練的方式規訓自己,自台下慢慢走至台上。
這是她正式走到了日光之下,她儘量走的莊重一些,穩當一些,好配得上這個洛女之後的身份,默默將這一刻比作人生的新開始。
不同於那個前世的輕易放棄,而是光明的開始。
走至台上,在婢女的攙扶下緩緩坐了下去,待接冊旨。
長幸的眼神掃過眾人,他們的臉上都挺平靜,禮樂沒有崩壞,但是帝國已經搖搖欲墜,這裡還歌舞昇平。
太監一把尖細的好嗓子,把竇矜為她撰寫的冊封辭藻,滑溜溜又不失莊重地念出來。
她屏住呼吸動著耳朵仔細聽完,昨夜竇矜寫完了,就是不給她看。
他要她自己聽。
「夜魅逢仙,神光離合;如仙軀以鶴立,隨之羽見。又如綠渠芙蓉,流風回雪,明眸善睞,靨輔承權。潛處太陰,意寄於君王,光酌滋吾朝,通萬戶語言;入陰乍陽,意與日接事,盛情於古今,為之計深獻。」
台下人的視覺就又不一般了。
幾位公卿瞧她粉妝櫻春,頭挽神鳥髻,粉群圓領的廣袖外套著藍色半臂,似商周之後、魏晉之前的打扮。連手挽的飄帶都是粉綠相映,整個人流光溢彩的,那五官生的倒是很美,奪目霓裳一隻。
「這詞有些言不達意,還差點功夫。」
「別質疑陛下。」
「如此旖旎風流,我猜是東宮少殿下所出,陛下啊,病著呢。」
「哦。竟然是個如此年幼的女娘。」
「像是前朝人,畫裡站在西王母身邊幫她持桃木扇的,那仕女便是這樣打扮。」
「但這河邊洛女,是魏晉之後那痴人所遇之事了。對不上啊。」
「真是仙麼?」
「劉公、董公一向公正,不行那矇騙,既然說是昨夜爬上祭台親眼所見,你我——」
「懂了,懂了。」
互相湊頭交頭接耳了片刻,看那女娘接過了冊旨,方才告落下碎碎念,長幸的身後左右各跪坐了一仕女,為她撐著兩把雉尾扇。
長幸也寫了一段,由太監念於台下共聽。
「漢已五十餘,今主上體不善,天之洛女苦眾守國,有心助眾授之柄,留而與卿等共食共衣之,更相授而益遠。」
長幸擔保,這是她寫過最裝逼的話了。
眾卿垂頭聽罷,與她相視。
長幸面帶清淺的一絲彎動,猶如名畫裡的蒙娜麗莎那種若隱若現的微笑。
她緩緩抬起手臂舉至額手,預備下腰。
眾臣亦然照做。
水流潺潺,風將早荷吹起,女子霓裳飄動,臣子面容肅靜.
一群人正面對坐著,彎腰對鞠。
這場面充滿了華夏文明誕生後的儀式感,是她在現代從未有過的感受。
長幸心中澎湃,忽然覺得不隱身有不隱身的好處。有這樣一次真實體驗的古代劇本殺,她為了漢宮鞍前馬後,辛苦點也值得了。
***
大臣們並未將她很當一回事,卻也不敢不敬。
竇矜有些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