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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公的辦法,是所出方案中最嚴酷的酷刑,劉相異議,可征帝立挺姜公。
「弒君之罪,千刀萬剮,亦不足以,寡人心意已決,退朝!」
大臣們面面相覷,彼此會意。征帝放棄鷹犬,要改討好自己的老丈人家,與太子破冰。
「諾!」
「諾!」
*
晚間,竇矜走進書房,室內瀰漫一股濃郁的藥苦。
長幸手邊有一耳瓶,天春漸暖,東宮露天閣不僅除樹無花,三里內都寸草不生。
他捻起瓶內的纖細花枝,知道她溜去了未央宮附近的園林,「臘梅還沒謝麼。」
「還未至四月,臘梅可開至三春底。」長幸手不停,「我在那邊,還看見了一隻三花的野貓,長得彪悍肥美,埋在自挖的洞裡,很聰慧。」
紙包里已經擺了些紅棕的藥丸,都是她讓竇矜找人拿了中藥,自己實驗熬製,曬乾成粉,再搗碎了加水捏制。
竇矜默了一會兒,制住她動作的手,「你的藥,真能救?」
「試試。」長幸遞給他一丸,「你聞聞,有沒有腥甜之味兒。我聞得多了,鼻子已經不靈了,聞不出來。」
竇矜坐下,一隻手隨意搭在單立起的膝上。那藥丸才湊近鼻尖,他五官登時皺在了一處。
「噁心。」搶來一丟,扔回了紙包中去。
長幸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得呵笑,「就是這個味兒。」
竇矜看了她一會兒,輕扯嘴角。
又很快平復,桃花眼轉了幾轉,「你不是有話問我?「
長幸點點頭,「是啊。」
她花一日時間調整好情緒,把自己拉扯進這製藥的一方天地里去,此刻已經平復了許多。
雖然只是昨夜之事,好似隔了一個春秋,頗不真實。
她平和問,「昨天,你讓我和你一起跳,是逃跑的意思嗎?」
「是。」
「能逃去哪兒呢?」長幸說,「你喊我跳的那一刻,我都不知道我們能去哪兒。」
竇矜表情平淡,「我不會讓自己死在他手上。天大地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至於他,以後是死是活,都跟我無關。」
「但你不會殺他。」她道。
「他今日不殺你,明日不殺你,卻指不定。哪日又改變了主意。你為什麼昨天,就不下狠手了呢?若是跑了,你會得天下口誅筆伐,成為一個殺父未遂的混蛋。」
「你希望我殺了他?」
「我可沒這麼說。」
長幸看到了皇帝老實面目下的殘暴不仁,他確是一個虛偽至極的老人家。
征帝要殺他在先,按他的脾氣,他很可能選擇殺了皇帝,再殺了王索,但是,他一直都在防守,沒有主動出ᴊsɢ擊,甚至要帶她跳樓逃跑。那一刻,她覺得他是寧可不當這個太子了,也不會拿征帝怎樣。
竇矜笑了。
「不會。」
他的笑里,帶點一了百了的味,長幸愣愣看著,一瞬即逝的笑,有苦澀和嘲諷。
「我不會殺他的。他不是我,我也絕不會成為他。」
成為一個,拋妻殘子的懦夫。
長幸被他口中所出大大震驚了,原來,他有自己做人的準則。
意識這一點,她順勢勸解,「既然你都懂,放下吧,你為了和他作對,隨便殺人也是沒有意義的,將那柄刀劍放下,從新而行,向死而生,都還來得及。」
「不可能。持劍持刀,立身立道。我放不下怨,也放不下劍。」
「可人生在世,終有一日會死,會消逝,你若將立身立道綁架於他人之上,是沒法永久的。」
「你錯了。我之立命,無關於我父。」他問,「 長幸,你生前就無怨?死後亦無悔?」
這倒把長幸問住。
「不過是七情六慾,人之常情,何人能免俗?」竇矜看著那些藥,「你現在,尚且有七情六慾。可見死了,這怨恨亦然不可化解。」
長幸搖搖頭,「還是不同。至少我放下了,珍惜可以擁有的東西,我選擇了站在你這裡。」
這回,輪到竇矜沉默。
他們都有彼此還不能共情的領域,觀念各站一居,不可融合。
沉默了良久,長幸情緒低落。
竇矜看她歪著頭扇藥下的柴火,在為沒能勸解開自己而苦悶,尋思說點什麼。
便說,「王相雀逃前盜走虎符,是要謀反了,皇帝老兒重病不起,正是好時機。」
此話一出,長幸當然顧不上繼續跟他吵架。
「什麼?!虎符被盜?」
他頷首。
虎符乃是調兵遣將的唯一兵符,形狀似虎,上有相同的銘文,左右兩半相成,左在統領軍將領所存,右則在中央。調兵時,須得左右兩半相合,方能聽令。軍隊見虎符如見君親臨。
此等信物被盜,無異於朝廷將門敞開,腹部露出,毫無防備。
「嗯。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皇帝老兒已經派人加緊重新刻符,但虎符失效會亂軍心,史上從未有過。是君主之過。除了御軍,其他皆要死守秘密,不可宣章。」
「那這幾日,豈不是更兇險?」
「禍福所兮,逢凶化吉。」竇矜道,「你不必多慮,儘快將藥研製成,交給我就是。」
煙香和藥香一起燒著,水沸了,她忘了看火,將將去掀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