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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眉塗粉打胭脂,又換上冬日新裝,還將那櫃裡的大紅色狐狸領的大氅也拿出來,仔仔細細給她披上了,「別看雪不是雨,也是冷的,女君子本就身子弱,吹風受涼的一下子就好不了了。」邊說邊在前端系好大氅束帶。
長幸緩緩轉了一圈,「那我今天看上去如何?」
她本就長相精緻秀美,身段窈窕,略一梳妝比過千萬個小女娘,辛姿不吝讚美,「比仙還似仙。」
二人準備出門,長幸開懷道,「今日你我以姐妹相稱,不必叫我女君子了,就喚我阿姊罷。」
冬至是一年收尾之時,農家個人不忙著秋收,有了時間遊玩,孩子都去上私塾,老少偕行到街上去,採買正旦要用的面點和家中掃帚一類。
她們逛的西市里人流鼎沸,到了夜間,商鋪之下掛起一串串絲布燈籠,照的整個街市格外紅艷敞亮。
長幸同她兩個帶夠了錢銀,要吃要買要玩,還折了酒家的一枝臘梅,買了ᴊsɢ兩杯熱酒,痛飲一杯,下身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低頭看那個撞她的人,是個小女孩,她驚訝地蹲下來,「元壽公主?」
元壽笑呵呵的。
而後又有人碰她,「元呈公主?」
她還未反應過來,一個又一個公主往上這裡竄。
在宮中時長幸對她們非常和善,嘴巴也甜見誰都夸,小公主們後來都喜歡她。
這群公主們圍成一圈歡快地將她圍在中間,「女君子女君子女君子……」
長幸驚喜不已地蹲下問她們,「你們今日怎麼都出宮了?」
有人在後頭笑著呵斥,「你們這群調皮鬼,快過來——來阿姊這邊。」
長幸看見竇玥和駙馬遠遠披著大氅走來。
竇玥張開手,公主們便一股腦跑回去,像小雞歸了母親的羽翼被竇玥左擁右抱,逮著她們到一邊輕聲細語地責備去了。
她一讓開,身後顯現出一些身影。
最中間的那位,是竇矜。
第1章 雪夜一雙人
長幸撿起方才撞下地的那隻梅花,慢慢站起來。
辛姿不知何時已經退得遠遠的謙卑垂著頭,在竇矜等人走來時,便曲身簡拜。
「……」
竇矜隔著人群看她。
街上人山人海,除了兩邊簡服的騎兵和暗衛無形中在人群隔開屏障,他們與旁的富貴大家庭也未有什麼區別。
待一行人逆著人流走近了,竇玥率先笑道,「陛下今日與大臣微服,攜同家眷出宮過節,女君子可還好?」
長幸剛喝過酒,淺紅暈在胭脂上比梅花更艷麗,「我很好呀。」
竇玥餘光瞥見竇矜走近,一語瞭然地帶過,「公主們喜愛糖果,我帶她們去瞧瞧。來,咱們走罷——」
駙馬自行去與大臣們攀談,抬手指點左右景致,相聊甚歡。
竇矜一身玄色長袍,頭戴了簡冠,他身姿似乎比分別前更高大,披霜帶雪,走來時翻滾的繡金大氅甩開腳邊的一些雪粒。
在他距長幸一步之遙時,長幸忙轉過身去往前走,好似落荒而逃。
後邊響起輕微的腳步,踩碎了玉瓊與她前後一致,與人群中其他腳步都有所區分,一下一步,敲在她耳膜之上……
他在慢慢地跟著。
她未曾轉頭,「辛姿是你的人麼。」
「……是。」
不怪她們混在人群也能和宮裡碰上,只有辛姿傳了話,他們才知道她今日會去哪裡,她哼一聲。
不防竇矜將她拉住。
在燈籠里,二人面對著面,一黑一紅看去似一雙壁人。
他身後是火樹銀花的不夜天,面容也還是熟悉的面容。「你……」長幸手輦著梅花的花苞,眼轉了一轉,「真巧啊。」
「不巧,我是來找你的。」竇矜平直道,「長幸,你該回宮了。」
她又開始走,急於擺脫這種糾纏要命的氛圍。
竇矜追上來與她共行。
竇玥等人都知趣的遠遠在後,不曾上前來打擾。
「竇矜,我誤會過你。」
「我不介意。」
「聽聞丞相罷官,你請了一位張老先生來朝中坐鎮,也說了這話。」
長幸所說之人是個耄耋之年的老者,生於亂世,對先帝有知遇之恩,一度官至宰相。
後面卻因太過直言不諱而使得君臣生疏,竇矜當太子時言行不善,也被他屢次彈劾請求廢太子。
大臣們提起張平的過去,竇矜一句「朕不介意」打動了張平,三顧茅廬後,張平再次出山,以高齡輔佐朝政。
她一直左顧而言它,而今日的竇矜一反常態十分耐心,他陪她拐進另一條街道,侍衛遠遠跟著。
「他是司馬的老師,丞相黨羽張梁的叔叔,只要他說話,司馬丞相不會當面反駁,我要當一個有實權的皇帝。」
說罷,看她怔怔的臉龐微醺,拿過長幸已經在這怔怔中捏碎了的花,嗅了一把殘香,「你的期許是太平世仙人廟,來人間二遭,想明白了?」
雪越下越大,他垂下的濃密眼睫上也落了霜,靜止中她竟然看見了一絲眼底的寂寥。
上唇碰著下唇,意識到自己才是對漢宮始亂終棄的那個。
而他長長久久地浸染在圍牆之中,沒有逃脫出這個困局,竇矜,到底也是一個局中人。
出生於黑暗,撕碎黑暗又承認了黑暗,未嘗不是一種高貴又殘忍的人格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