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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是竇矜親自動的手,張立允有點怵。
他們原本猜竇矜顧及長幸不敢動手,這一下又拿不準竇矜的心思了。
為了確保予王的安全,私底下一再跟秦婁確認,「這個神女在他心中到底分量幾何?」
予王尚在襁褓時,就與秦婁等隨侍一塊來秘密投靠了當時降了的秦朝文將,張立允為文將之子,他父拒絕,張立允在秦婁的遊說下心動,背著父親將予王藏了起來。
父親教他低調卑微的活命,將張立允養成個習慣對皇權懦弱,習慣了卑躬屈膝的人。
偏偏又自小讀書,對自身的處境並不無知——他這樣的出身,原本可以在秦朝一展宏圖。
秦婁將光復門楣的誘惑擺在面前,他動搖是必然的。
冒險私藏予王,是他最出格的一次,也是第一次。
十幾年他將予王保護著養大,又為了不暴露一絲一毫的秘密選擇在改朝換代時自立為王,都是為了在漢朝的眼皮底下,留存這個唯一的前朝小太子。
若秦婁是將此視為畢生信仰,那張立允更像是挑選適合的人物來為自己的榮極押注。
當年無權無勢又血脈純正的小予王落在他手上,他如同有了一個得以令天下的挾子,尋到了一枚可以翻身的寶藏,秦婁允諾他一旦予王成皇,攝政王的位子便交給他。
可以名留青史,而不是什麼不戰而敗,被降了之後又被施捨的異性王之子。
如今予王長大,張立允很迫切地想要藉此被皇室授於名正言順的權利,從而——揚眉吐盡半生氣。
「你不必擔心。」
秦婁將使臣帶來的東西拿給他看。
張立允立即接過,邊看臉色從猶豫轉到凝眉,鬆開些眉頭,下刻又凝聚成一團褶皺逶迤。
這般著難時抬起頭來,程藥沖他頷首。
張立允:「這上面要我們放人,ᴊsɢ你不急?」
自古綁匪以撕票威脅被劫的錢客來索取錢銀,而他們就是在用長幸的生死,堵竇矜的妥協。
夜襲攪黃了,秦婁還要竇矜撤兵。
下一步便是索求瓜分漢室的半壁江山,劃河而治,要達到這個目的,長幸得一直拿捏在他們手上,絕不能回到竇矜手裡。
「當然不放,否則你我還有什麼東西來跟他談條件。」
張立允兩手一拍,將那歸車院研究出的紙張拍的噼啪作響,這裡頭還有曾經的程藥的功勞。
秦婁看著那紙,斂起眼皮。
張立允在上方說,「可你如何應付竇矜?他發起瘋來什麼事情做不出來,萬一逼急了——」
秦婁敏銳接話,道出打算,「讓人帶神女上城樓闕台,他看見神女就會冷靜下來。」
張立允沒有被這句話安撫到。
他眉心的褶皺復爬上一層猴急,看秦婁處變不驚的樣子,自己無法淡然,很是難安,堅持自己的想法,「那如果他看了,反而惱羞成怒,直接來劫人.....」
「我正有此意。」
秦婁淺笑,臉上手上的傷疤都顫動起來。
「他若想劫人才是最好的,引他入我營一網打盡,取掉他的命。接下來的一切都不會那麼辛苦……」
越說越興奮,踏步去看窗外的月色越發明晰。
閉起眼,讓柔和的月光撫過他身上粗糲的傷痕,那裡似還在隱隱作痛,「竇矜沒有子嗣,也沒有養子,他一死漢室不戳自散,於我們是可喜可賀的事。」
張立允還是擔心秦婁會失敗。
能有什麼天羅地網?
如今人被打光,死的死傷的傷,能用的已經不多了,和匈奴又矛盾越來越大。
他的信心比初春時夭折了一半。
吹起鬍子,不斷大聲長嘆。
一聲高過一聲。
「竇矜現在還在乎這個什麼神女,一旦知道予王將娶她為妻,清楚我們不會要神女的命,且很可能就此當個棄婦不管她了,手裡有沒有神女都照樣打過來!」
而他們要想劃分而治,神女予王成婚不僅不能瞞,反而要大肆宣揚,最好還得遊街示眾來贏得百姓的尊崇。
這....這如何是能走的通的路,一直靠匈奴也不是長久之計。
「你必須相信我,難道你有別的選擇?」秦婁冷然看向猴急的他。
張立允一噎,左右擺步,時不時瞪他一眼。
渾身都帶著克制的怒氣,差點維持不住那表面上對他的恭敬。
「如今,我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
晚霞低墜在天邊之時,長幸被士兵從鴿院帶到了西濟鐵河對岸的城闕。
最先發現城闕上異常的是西濟門上的哨兵。
有孟古的慘案在前,這哨手是十二四時辰讓視力最好的兵侍輪值盯緊了,不會鬆懈一刻。
「有,有人被帶上來了,」他們呼和,以手長指對岸。
兩岸之間隔著一百來丈,說看得清又看不清,但哨兵知道是個女子,連忙報告了上將。
一層報一層。
當報到竇矜這裡,對面城闕站出來了個年輕女人,他撒開腳步,用兩條腿沿著城闕的蜿蜒路線奔跑,撩袖飛奔了過去。
到了哨兵之所,站立城牆前方。
天跡火紅,地處高闕的地方早已水光接色,臨近一片不分的彩暈。
她的身後正是一輪龐大金紅,無比炫目的落日,連裙子的顏色都看不出來,已被太陽的餘光融化成一片白彩,好在黑髮和裙角在風中狂搖,依稀能辨別她的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