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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矜警覺地抬起頭,「誰?!」
屋外的人影蕭蕭,灰濛濛停在遠處不敢太近前,「陛下,是軍中有急信。」正是全龐的聲音。
他低下頭與懷中的長幸相望。
全龐嗓中沉悶,怕不是什麼好事。
發話:「傳去敦露殿見。」
全龐領命而去,剩下兩人對望,長幸頷首,任他的那唇微偏,落在她的額前鬢髮輕掠過。
隨即自他身上起身,二人一同整理好衣著自書房去了不遠的敦露殿。
來復命遞消息的是自嶺南趕回來的副監軍,他一臉土色神采萎靡,不知道遇見了什麼變故。
「何事要你親自來一趟宮內,還是深夜?」
副監軍如實道來地呈上正監軍的字筆,待竇矜與長幸邊看,邊苦著臉,「昨日黃昏,那匈奴占領的西濟關城門上忽然掛出了一具屍體,竟就是孟大將軍的,他頭首分離,四肢亦被分。」
副監軍說到此處也有些不忍的哽咽。
長幸一臉的不可置信,瞬間也堵了鼻子。
副監軍穩住情緒,繼續道,「用來奪回西濟的孟家軍十二團才到了西濟以外,看見屍體直接反了,不從上令立刻要出兵奪屍,監軍警勸他們會稟報關中待上發令,那些將領不聽,監軍怒罵他們是否要造反。」
「——結果那些將領直接要把監軍綁了!臣攜他的文書匆忙逃出,若不是驛官前來接應,怕是也見不到陛下了.....」
四十多的大男人,說完喉頭裡憋悶出一聲啼泣,滿面皺紋,抹抹眼硬著強忍住了。
孟古忠臣良將錚錚鐵骨,被匈奴欺辱漢官至此,監軍心亦然淒淒,自內也全亂了,已經亂作一團,竟然還要這樣窩囊地逃回來。
竇矜讓他先去休息,自己會即刻處理。
那副監軍還想說什麼,給忍住了,蔫巴巴的跟著全龐出了殿,長幸眼中滾出兩行熱淚來,看竇矜將文書捏成一團,一掌拍在了案上,再次逼出了憤懣的火氣。
「寇豈敢?!」
「不對,有什麼不對。」他眉心深皺,「匈奴對我們的情況了如指掌,」咬牙切齒,「孟老對孟家軍的意義重大,他們找准了這點,寧可派出王子與他對打。長幸,內賊和細作沒有消除乾淨。」
她抽噎著吸了吸鼻子,將臉上的淚胡亂擦去,卻也擦不盡。
強忍著哭的欲望,說出了那個隱晦未曾跟人道的猜測。
「我覺得,程藥沒有死,他不可能死的那麼輕易,也許他逃脫了出了城,到了張軍那裡,利用這些年對我們的了解,幫了匈奴和張軍。」
自從見過乞丐之後,她就覺得不安。
這股不安在匈奴進犯後更加強烈,也有了出處。
她懷疑程藥沒有死,但沒有確鑿拿得出手的證據,加上竇矜本身也很忙碌,本不想添麻煩,未跟他說過這個猜測。
可如今,她想不出除了程藥,還有誰能對她們有這般深的了解。
竇矜望過來,她與他對視。
剩下一片寂靜的空茫存在空氣中。
***
正如長幸預料的那般,匈奴已經了解到孟家軍的兵法,孟家十二軍一出兵便被眾創,冒死爭奪,以八百人回六十餘人的慘烈狀況,才將孟古的屍骨收了回來。
此等奇恥大辱和痛楚,送屍回朝時百姓對著棺槨嚎哭磕拜,哀聲遍野。
朝廷和竇矜都當然咽不下去,他勢必要將那匈奴首領和張立允的屍體也大卸八塊了掛到城樓,供全城人點看。
冬至一過,與朝廷商議之後,竇矜親自帶著訓練好的一隻強猛新軍去嶺南,跟隨著的還有一眾請願的武官。
他出征要用的衣裝行李,大多東西自然有人為他打理好,一般新婦送丈夫上戰場的事情也輪不上她來做,考慮是冬日,天氣嚴寒,遂讓全則一定多加毛領護膝還有大氅。
自己抽空去了洛女閣的書房,打算將從姜皇后那拿來治疫病的方子連帶她自己研究的都謄抄幾版,給他們一併帶去以防萬一。
如腳氣病這些還有治破傷風的,治療簡單,偏偏很多士兵往往因此喪了命。
辛姿在一旁陪著,她緩緩道,「冬日裡,一怕物資短缺,二怕生不治之症,我們能幫上的很有限,大可盡力一為。」
辛姿這段日子亦沉穩了許多,不多話,亦然靜靜幫她晾乾。
她叮囑,「我多抄兩份,你請藏書閣的文大夫們幫我裁定,我書文不通,至今容易錯寫。
有些筆畫不請的,錯的都挑出來,然後送去刻板,這樣不容易毀壞,還可做成醫學的拓本,知道嗎?」
辛姿頷首,幫她研墨。
研到一半,眼淚落了下來,「女君,為何我們總是如此苦難,不得一時平順呢。ᴊsɢ」
長幸嘆息。
「辛姿,歷久彌堅,我們若能承受狂風暴雨,被鮮血和骨頭染就,就能長長久久的繁衍生息,不止現在,未來的幾千年來我們都會如此。」
她不能告訴生活在這裡的辛姿,她來自幾千年之後,不能告訴她兩漢之後還有魏晉南北朝,還有唐宋元明清。
而中華民族承受住了幾千年的風暴瓦解,堅強地延續。
直到近代直到現代,外來的打壓未曾停止,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還是突破重圍救亡圖存,自力更生的在發展下去。
這股力量從漢朝開始,或者說遠遠比漢朝更早,就刻在了炎黃子孫的骨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