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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綠覺得自己陰差陽錯得了福,如今外頭生計更難,出去了又能做什麼呢。
「傻丫頭。」長幸幫她抹抹眼淚。
因為殉葬她本不好受,又被收綠挑起了這心中一陣窒息,一時無話,氣氛也發澀。
辛姿連道。
「收綠,提這些做什麼?莫要哭了,讓旁人看見以為女君子訓斥你,叫女君子被人誤會。」
收綠趕緊收起埋汰模樣,跟長幸賠罪。
辛姿語氣平穩,適時提醒她,「陛下將藏書閣的清點修整交給女君,需我們去將書樓名冊整理來給女君過目嗎?」
長幸摸著貓頭,道不必,「那邊還有些抄錄舊書的文書官,既然日後一塊公事,總要問候一下,我是要過去的。」
相比任何一個身份,都沒有這個藏書女監來的讓她知趣。
這年史官同竇矜一起共同完成了《征帝傳》,讓征帝隨征元的十七年歷史一同過去,而她的一手考古錄入也要開始了,對於這裡的文物,這所有的寶藏,她都想一一整理,放到自己的那本書里。
魂鎖,她不可問前路,也沒有退路,只能看明日和今朝。
***
先帝發喪三月余,春夏之交又逢五月初五,萬物初生開長,百花綻放,宮中的人喪過終得摘下了白麻服,改穿平服,不再是一片白麻之地,又能過節,算是不多得的祥和與熱鬧之日。
五五這日民間要掛五彩絲,命為長命縷,當時的官方還未有「端午」這類字眼的說法,但的確也蠻重視的,五五是惡日,初始於民間信仰,如今也成了國家祭典。
祭典在崇德殿前舉行,過後在長林殿中,竇玥等人與長幸一塊兒說笑過節,室內都是年輕女子之聲,更為這寂靜的宮內春夏添得幾分嬌柔煙火,算是有些人氣兒了。
竇矜作為一家之主派人傳話說稍後來問候,讓竇玥先招呼姊妹不必等他。
他不在乎這種小事的秩序,隨她們去,竇玥能精準的判斷竇矜話里的意思是真是假,若竇玥執意等他來才開始,反而顯得她不懂事了。
於是乎彼此系了線,又吃了幾個「除惡果」,在一起翻看惡日的竹筒小摺子,那每筒幾十個竹簡畫了小畫,長幸翻到的,是「宓妃飲鴆,低吟塘上行。」
宓妃飲鴆,低吟塘上行......
是個悲劇。
「這玉色澤甚是清透。」竇玥把玩長幸帶來贈予公主們的禮物,「此物不菲,女君子有心了。」
那是塊前朝的玉玦,豬龍形狀,呈現出一種琥珀的石褐色,是竇矜讓人帶她去國庫挑的,長幸有些眼光,挑的東西有賞玩意義也並非特別貴重,不能讓竇矜為了她的社交破費吧。
「公主們個個金枝玉葉,又有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我奉上的也只是一些微薄心意。」
她說話聲音小了些,像是沒得什麼力氣。
「女君可是不舒服?」
長幸這幾天確實有些暈乎乎的,原本看東西清楚的眼睛也跟得了散光,總是有重影,她歸結為當人久了對這裡水土不服,沒有特別在意。
「我還好,大概,昨日沒睡沉?」
「是啊,昨日雨大。」
竇矜是錯過了午飯才過來的,已經是很遲了,一到了這小公主們就竇不敢說話,挨個問候行過禮就拘謹的站在一邊兒。氣氛特別冷,更何況他擺著一張臭臉。
按例賞賜了一些禮物,他也就來這走個過程,臨了想帶她回去,瞧見竇玥,想起什麼,「恭賀阿姐尚婚。」
竇玥微笑。
大長公主今年已經十九,底下的公主最小的十一歲便尚了駙馬,或者外嫁給各位國公來聯姻。唯獨她沒有議親去外頭的公主府住,一直住在宮中,實屬罕見。
此次尚婚,對象是曹陽大家中的公孫候之次子,比竇玥尚小二歲,是竇玥自己所挑。
尚公主之人,不可入仕,不可為官,因此民間也有誰娶了公主便葬送了前途之說,雖有榮華富貴,但對於那些志在朝堂的儒士駙馬都尉這個位子仍是一種避諱,在公主下嫁之前紛紛定親,不過有時也躲不過皇帝欽點。
回去之路,竇矜知道她有話想問,轉了身,「你們跟在百步之後。」
那群人連忙照做。
長幸湊過去輕聲問,「大長公主為何一直沒有成親?」
這個,竇矜知道一點點。「她喜歡一個敵國送來的質子,後來那質子父親煽動謠言,他也自盡。皇帝老兒不喜我母,她和劉昭儀留在宮中能分權,她不嫁皇帝老兒就算了。」
這,不就是將竇玥當成個靠譜的女管家使喚。
「那她如今,怎麼又肯尚婚了?」
竇矜哼笑一聲,但並不是嘲諷,而是一種自嘲。
轉向她道,「因為人死不能復生。她不能守著一具屍骨到老,況且,那人連屍骨都無存。」
「公孫世代為書畫大家,雖看上去無實權,但財力雄厚朝中人脈廣闊,她嫁過去便是一座靠山。我讓她自己選,是送她一個後路。她在這待到老,朝堂不願意,遲早要趕她去公主府。」
他能發善心,長幸起疑。
越發覺得他心思縝密。
思忖,「你與她,不像姐弟倒像是朋友一樣。」
竇矜眼望長路,臉上換作不喜不悲的平淡表情,「在我的家裡,親情,是最寡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