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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再近一步,她求和,「我真的不打了,不打了,是我太衝動了。」
竇矜左右扭頭,眼在她額頭眼眉至鼻尖嘴唇滑動,「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仗著我砍不了你,都要騎在我頭上來了,我可不是個正常人,你不是見不得日光?將你魂魄用巫術鎖住放到太陽底下曬乾了,灰飛煙滅,不得轉胎。」
這話聽著,像恐嚇。
長幸看了他一眼,徹底服下軟來,「我錯了,還不行嗎?」
這下被他一把搡開,隔開半尺距離。
「滾吧。」
她被這麼一嚇,忽而平靜了不少,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感覺,聯想起來,「你去探視過皇后,她到底和你說了什麼話?」
竇矜不語。
「......」
長幸確信他一直在裝瘋賣傻,狂妄的瘋癲何嘗不是與皇后從前一樣的避難手段。
他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依不饒道,「是皇后跟你說了什麼?」
人越走越遠,她去追,髮帶因著方才較量松松垮垮,不知哪一刻那扣結散掉了,風一吹,滾到地上纏在他腳下。
被他一腳踩到了,竇矜看她賣力去撿,不給松腳。
「......高抬貴腳?」
鬆了,長幸拍拍灰,撿近袖子裡。
「你就這一件發繩和衣服?」
「你有意見麼?先別岔開話題。」她撇開耳邊發,匆忙間拉拉他的袖口,「餵——」
他不耐煩,心中正翻江倒海,「發喪是她的意思。」
她那麼不喜歡這裡,哪怕他在床前卑微挽留,她還是要走。「聒兒,原諒我將你生下,原諒母后先走一步,聒兒,聒兒.....」
母后是溫柔的,怯懦的,也只有母后,會叫他的乳名。
竇矜冷漠得拂開長幸的手。
他臉無血色,指尖冰涼,「你弄錯了,獨活,亦或獨自赴死,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是一個殘世。在岌岌可危的殘世里,一無所有的一家子,才會真正想要扶持著去對抗天災人禍,保全彼此。」
長幸愣住,看向他。
他的眼底如墨,黑漆漆的,冰冷冷的什麼也看不清,讓她渾身發僵。
好荒唐,好歹毒的念頭。
心猛然下墜,胸腔生疼,「你這樣是行不通的,停手罷。」
「不必,就ᴊsɢ算此刻要遭受天打雷劈,我也心安理得!」
母親要死了,他終於肯展露出一點內心不佳的情緒,那聲冷到極點,凍住了高闕的風,「該受的,我受,絕不後悔。」
說罷,就冷然地拂袖而去。
長幸在他背後猛然撕開嗓子,「你瘋了?!——」
三字連著感嘆,盪在磚中層層回音,再也無人應答。
*
皇后這邊吊著氣,那邊王相雀自桃夭死後簡居深入,每次社交都謹慎了不少,算是所謂的如履薄冰。
奈何碰上征帝壽辰,請文武百官來拜賀。四方諸侯千萬里路也要趕來朝貢進候。
王相雀的老爹琦夫子這次在列,這個老夫子擅長算卦,年輕時周遊列國修道,老了安居在西濟之地,當個西濟候的閒散幕僚。
王相雀人到時,征帝旁邊坐著竇矜,父子倆在一起談話。
竇矜反叛一向以乖張形瘋癲的形象示人,王相雀不曾見過這般和諧場面,不知這太子葫蘆里要賣什麼藥。
大殿上,竇矜屬旁首,少年人身形消瘦,眨眼已成弱冠之前,眉宇峰棱不容忽視。
見他來了,嘴角上揚,還客氣得起來作揖,「相雀公。」
王相雀連忙跪地,在這一片青銅猛獸和石頭柱中夾雜著的竇矜,乍眼看去人畜無害,神態卻陰惻惻的。
怕不是鴻門宴。
一旁的征帝和藹得不知內情般,「我看王相身無大礙,卻逢喜事,父子團聚實屬難得!」
王相雀垂頭,淡然笑道,「陛下所言極是,此等機會,還要謝過陛下為我探侯。」
這次宴請的客帖是竇矜親自寫的,也只有他收到了親筆勒令。
竇矜不顧王相雀拒絕,派人三顧丞相府,要他克服一下身體的阻礙帶病進宴,接見自己千里迢迢而來的老父親。
王相雀跟王琦關係並不親近。
他一出生母親難產而去,自己被王琦過繼給在都城出世做官的弟弟膝下。這些年,與王琦只存著一層血緣,竇矜不會不知。
竇矜笑容燦爛,對征帝道,「兒臣想,至剩,也是生父?」
「臣謝過太子。」王相雀溫聲謙謝。
竇矜面上更真誠了,「那就好,孤還怕真得太過自作主張了,惹大公生氣呢,自罰一杯,大公莫要計較。」他眉毛一松,好似真的落下石頭,痛飲一杯。
竇矜賣乖,征帝很受用,面露著紅光,對拘謹的王相朗聲高笑:「大公快坐快坐!太子是個急性子,寡人剛已訓斥過,莫慌張,莫要慌張!」
夜色漸朦,絲竹傳出的時候,來朝拜送禮的都差不多到齊居位而跪。婢女們在跳舞,竇矜身邊的全則小步追來傳耳風,「皇后不好了,怕是......」
竇矜放下酒杯,銅鐵磕碰桌板,只這一下動靜把全則嚇得噗噔跪地。
征帝正與諸子們交錯美酒,朝太子桌發來詢問的目色,還不等竇矜開口,王索裝似匆匆地到征帝身邊傳話,比全則晚了半腳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