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頁
這樣巨大特殊的石雕還是頭一回,下邊必然要獻給竇矜過目,且竇矜本身也比較重視這事,為此安排了回宮前的最後一道儀式。
打仗好待他二人一塊行完了這千字碑的祭祀典,便立即收拾包袱打道回宮。
去典台場的行架百八十人,兩隊鋥亮的盔侍舉大矛長戈,列隊跟在宮中的架車之後。
孟常和孟軍因此前的爭論被竇矜洗清黑描,化謀反為忠臣,竇矜要他參儀,藉機讓其餘不服者閉嘴,給他正名。
竇矜行在前頭,以四馬並驅。
孟常騎著馬,方一靠近長幸的車鑾駕,咳嗽了兩聲,那帘子下兩根吊著的金鐸便盪出細碎的金屬鑾音,一隻手掀開一角鑾帳,露出一截淨白的手腕,腕上有細細的紅繩。
確認來人後,又不著聲色地放了下去。
「孟小將軍。」
「哎。」他低低地應下一聲,以二人可聞地聲音,詢問,「你真的要走?」
孟常在亭中被吞沒了的三字,正是「你要走」,他不笨,已經猜到了她的法子。
裡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兒,話語輕揚地道,「孟小將軍也希望我走罷,不然,你早就告訴他了,不是麼。」
他暗嘆,看向遠處破開雲的天光,眯起眼將一腔惆悵吞入腹中。
長幸的話字字珠璣,每一字都踩在他底線之上,為了她的事孟常每一天都糾結不已,也時常有跑過去將一切坦白給竇矜的衝動,只要說出來自己就不用受折磨了,不用陷入這樣無盡的掙扎和愧疚之中。
他確實想讓她走離竇矜,竇矜太在乎她了,為她失去理智,為了她誰的話也不聽。
當時一意孤行撤了兵,後面又孤注一擲地去夜襲,其中關節若有一個行差踏錯都會性命不保,忽然沒了陛下的漢室也只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水深火熱之中。
這一點,孟常和長幸想到了一塊去。
也是因為竇矜太在乎她,失去她,對竇矜會是個不小的打擊。
況且孟常還要利用竇矜對自己的信任來掩人耳目地幫她逃跑,這無異於是一種對君主和對兄弟的背叛。
這麼多人里長幸偏偏挑中了他。
分明就是捏准了他事事以竇矜的無恙為先,自己的榮辱在後的這點心思。
她是痛快了,夠狠了,可憐孟常被她的狠絕糾得夙夜難寐。
孟常很無奈,「為什麼要告訴我?」
「......只有你會幫我,也只有你敢幫我。」
他聽了這話,寡著一張微弱憨虛的臉色,心虛地垂下了頭,「我如何能對不起陛下?」
裡頭也是長久的無話。
而後輕聲道,「他啊,什麼都學會了,學不會放下,」二十幾年的人生中,竇矜立身ᴊsɢ立命,持刀持劍,放不下恨也放不下怨,車輕輕搖晃,長幸往前看去,看見竇矜的背影。
鼻中酸澀,卻笑了,「凡事都有歸宿和離合,他遲早要學會放下的。」
以她的離開來教會他麼?
孟常擺首,心道她真是個狠心的女子。
如若不是陛下太愛,愛到失了輕重。她當皇后是最合適不過了。
喉頭洋溢出一股苦澀,「你就當真捨得陛下?」
長幸隔著一簾,也未多辯。
捨得,捨不得,她也還是要走的。
車隊在走,孟常輕握馬繩保持了緩速,一直得不到簾內人的回音,糾結困頓良久,終是看似不經意地閒聊詢問,「女君子若要走,是想去哪裡?」
知道他是打算幫她了,計劃的臨界點一到,腦中開始發脹發疼。「......天大地大,總有能容得下我的去處,我會帶足錢幣,不必擔心。」
孟常不放心她一個人,「你要去哪我讓人送你,單只女子遠行有風險,你的衣食住行我偷偷派人照料。」
「將軍說笑了,不論多隱秘,他很快便會找到我。」
孟常陷入沉默。
長幸的聲線依舊平穩冷卻,「就今天,儀式中途我會退場,你護送我出西濟,此後便讓我一個人走罷。」
「我是神女,普通的生死還威脅不到我。我離開後,他必然會暴躁一陣子,可能會遷怒於你,你看在我撮合你和辛姿的份上,別跟他計較,一定要留在他身邊。」
「......」
長幸繼續透過帳子,去看簾外竇矜的背影。
一順不順,看多了幾眼,「陛下是孤獨的,可他還年輕,漢室也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是為數不多能幹又正直的大丈夫,陛下需要你,那日肯來救援,已是回答了之前他所問的那句值不值得,在你心中,陛下拋卻陛下身份,也依舊是個值得之人,對吧?」
她沒有一句說偏了的。
孟常不得不拜服她讀人的戰術。
折服地徹底,愧疚和決心一同起來,他頷首。
「好,我幫你。」
臨界點已到,長幸的眼眶瞬間溢滿水光,她眨眨眼忍住了:「孟小將軍,多謝。」
孟常心情複雜,他抬繩上了前頭,丟下的末話落入簾內中去。
「女君子,是我該謝你。」
此後,孟常便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只等她提示。
祭祀典一半的時候,她同正裝的竇矜說了幾句什麼,果真退了場。
到了孟常面前,她說她要去不遠處的軍營探望淮陰侯遺留下的那個小孩子,孩子養在軍中主帥那裡,如果性格合適便當成養子帶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