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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頭埋地,叩首復起,「御尚之今日何嘗不是孟大將軍之昨日?如若此時撤兵,大漢便是再次受制於人,匈奴隨意進犯,張軍也未滅,孟大將軍同將兵之前的所有努力,」
副將咬著牙,卻還是咬不住那股破音的哭啞,「就會全都白費啊!」邊說邊重重磕頭,未戴頭盔的額頭磕出一塊青紫,「臣請陛下即刻下令出兵踏平張營,一血大漢前恥!」
副將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番話的作用,不亞於是壯士要以死來諫。
其餘人見狀,也都摘了帽紛紛下跪為他壯勢。
一氣合併,共求竇矜立即出兵踏平張營,剿滅勾結張人的匈奴。
前是驃騎將軍,後為竇矜預發的國母,驃騎被分屍,未來的皇后又被綁入敵營受肖小之辱,叫他們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大漢如何能忍住這口氣!?
竇矜輕輕笑起來,笑的有幾分瘋癲,對著這些扒住他手腳的鐐銬,連說了三個好。
好,好,好!
這字裡行間,早已經將長幸的拋棄掉了。
他們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希望長幸自覺些,可以主動殉國。
國母清白受損,本該受節以死明志,如今她這樣不清不白的,只有死是最好的結果。
根本沒有救回來的必要,竇矜更不該為了一個清白都沒了的婦人,將大漢的千萬將士置於不理之處,這就是昏庸。
副將就算是死,也要阻攔竇矜干出這種昏庸的喪國之舉。
竇矜忽然站起來,大聲焦急地喊帳外等候的孟常進來,「西乙,你怎麼看?」
孟常不敢看竇矜眼中流出的那點希翼,將頭低了下去。
他折起兩隻僵硬的膝蓋,手摁地,頭擱置手上一磕,心中對曾幫他說話的長幸說了句對不起,沙啞道:「陛下,臣附眾,請求陛下出兵踏平張營,收復失地。」
可隨後,陪同孟常的辛姿不顧門守阻攔跑了進來,「求陛下救女君子一命!」
孟常大驚,忙揮手叫她退後,「莫要胡鬧!」
辛姿撲通跪下。
滿面熱淚,哭著說,「女君子來漢五年,出謀劃策不計其數,無論是操辦小公主們的婚事,還是抗擊匈奴都無不盡心,陪著陛下數次將生死置之度外,此次會來嶺南也是軍內將士有病,特意所求。」
「如今她有難了,還請眾位大人憐惜女君子功勞,幫助陛下將女君子救回!」
見眾人無動於衷,她越發憤懣激動,拉住竇矜的衣角,淚眼婆娑地問了一句:「陛下,如若出兵了,女君子還能活嗎?」
眾人吸了口氣。
諱莫如深,小心包裹住的這份秘密與體面,被辛姿一句話給掰開了露出來,還重重摔在了地上。
紛紛黑了臉。
孟常見勢頭越發亂,連忙提起她,一把將她摟了出去。
帳外,女子據理力爭的爭吵仍未休止。
「如若今日被綁過去的那人是我,你救不救?」
「……國家大事面前怎能婦人之仁……這不是你能鬧的地方!」
「孟西乙.....唔......放,放開.....」
二人的聲音,很快遠去。
而辛姿的哭聲和控訴仍殘餘在帳中。
竇矜的衣擺被捏的褶皺不堪,他沒有去管,兀自掃視過他們彎曲的脊背,掃視過帳子內的一眾男子。
沒有人想要長幸活下去,唯一願意為她討留一命的,竟然還是她的貼身婢女。
一種自肺腑中填滿的空茫從七竅中散了出來,散得他那慣常涼薄的心,沒有一處不酸澀,沒有一處不被戳的漏風。
世俗的鐐銬變成一捆捆針,扎在他身上的毛孔里,氣上不來又下不去,懸空在那塊兒,和幼年時所受的一次次利用與放棄融在了一起,崩塌成了一堆粉末。
.....自養龍殿內接位,給他們掌燈的長幸哭了,他親眼看見女子的兩行熱淚掉在臉上。
她那時眼中有悲憫,似在對他說,「我替你傷心啊」。
失去她,他寥寥無幾的晦暗人生中還能剩下什麼。
良久,忍不住仰天長嘆一聲,「也是,她不過是個不值當的女子罷了,又有誰真正在意她的性命。」
又有誰在意過他的在ᴊsɢ意,願意呵護他要呵護的愛人。
竇矜在位五年,自少年到成人,再低落時,都從未流露出半點失策的彷徨來。
聽了這話,他們脊背和下頜都因為隱忍和克制,在漸漸發顫,姿態還是一如既往地堅持他出兵,埋頭久久不起。
***
翌日,竇矜撤兵,所有兵力撤出西濟,漢與張劃岸。
七日之後,等無可等,秦婁讓予王倉促地公布了身份,更名為永。
以秦二印璽為信譽之物,劃地而成秦國,秦國正式復立。
張立允為政權的攝政王,秦婁為宰相,神女為未來皇后,不日與永帝舉行婚儀。
秦朝死而復生,這個事實另朝野四海震驚,神女改嫁秦二之子也令人匪夷所思,神女改嫁,隨之而來的天命所歸也變成了永王。
而漢軍按捺不動竟然肯任由他們自立國家,這也讓竇矜一下子背負了不少諸如懦弱,昏庸,被奪妻的罵名。
朱雀門底下被人扔了不少爛菜葉,爛水果,還有一堆發臭發爛的雞蛋,平民百姓以這種方式發泄對竇矜的不滿。
此事反轉不過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