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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這般,竇矜想著在藏書閣里的場面一夜未睡沉。
第二日才天蒙蒙亮時,他掀開帷幕喚來全則,「什麼聲音?」
竟是毫無睡意的嗓音。
全則道,「是雨,殿下,又下雨啦。」
他叫全則開窗。
外頭果如長幸所說下起了大雨,一時泥土飛濺,青草香苦,遠處山林只有朦朧輪廓。
竇矜眉一挑,「服侍孤穿衣」。
中途,瞧著低眉順眼給他穿鞋的全則,想起來一件事,「昨日你派人來灑掃的不錯,孤讓你將功補過了。」
全則還有些傻楞。
竇矜道,「你妹妹的那隻手,不砍也罷。」他的臉色仍舊是那種笑意,桃花眼更顯陰柔,全則激動之餘,只怕是他的陷阱。
竇矜懶得跟一個下人解釋,「你自去領人,將她發配了別宮。退下。」
天降甘霖,大地遍澤,是最吉兆。
和竇矜猜想的一樣,漢帝那邊會有動作,剛吃兩口早米,皇帝身邊的王索就到了。
「喲,太子起了?」那王索沒想今日都未打更,晝夜不分的竇矜還起的怪早,「正巧,陛下請太子前去景徹台參典,送谷牌。」
竇矜嗯了一聲,繼續吃他的兩口肉糜,也不叫他走,也不叫他坐。
王索沒敢多吭聲。
竇矜的精神狀態時好時壞。
瘋子談不上對誰偏愛,對誰的厭惡卻很明顯,王美人是他的姊妹,王相雀是他的遠親,竇矜借瘋使瘋,拿刀追著王索跑過。
事後只說自己夢遊,拒不承認要殺他的事實,這讓征帝也汗顏。
撐著等竇矜持吃完了那碗粥,王索才敢開口請他移駕。
今晨,龜殼占卜後,國師稟明漢帝要為這福澤作祭天大典,在最高的觀徹台舉行。
一時間百官群臣皆至天梯兩邊等待,抬頭的遠遠望見東宮儀仗。
竇矜著著玄衣,紅腰帶和長裾上掛滿鈺玦,一身飛騰猙獰的玄獸蛇身。
他在百官仰望中走上天梯,雙手接了丞相遞來的骨牌,交予天子,而後天子親手將骨牌入鼎身,灑酒,歸花,送牛羊。
是為——天子祭。
隨著丞相一聲令下,而後棍鞭落地,一串編鐘的禮樂瞬間震耳欲聾。
磅礴雨水中天雷劈響。
當朝天子與天子後並立。
百官齊齊跪拜天地,這次王相雀亦然,「皇皇上天,照臨下土,集地之靈,降甘風雨!」
征帝大笑。
竇矜的耳里都是此起彼伏的風雨。
他站在最高處,看到遠處方正的屋影,皇后稱病居在未央宮不出,連這樣的儀式也不能出現。而那個與她狼狽為奸的人,就在他眼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要毀掉這一切,毀掉這些宮瓦這些牆磚。
未央宮的西邊就是長信宮,屋角的檐鈴一直在不斷晃蕩,他忽然笑了一下,想到那個非人非鬼的提燈女,她只在夜晚出現。
*
皇后起初是假病,後面不知是憂思成疾還是怎麼,真病倒了,躺在榻上日日藥不斷。
長信宮徹底被冷落,只有那扶蘇整日對著長幸這隻燈垂淚。
大抵抱怨皇后的不念舊情,把她給拋棄了還不給姐姐報仇,又抱怨漢宮現在天天鬧鬼,總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了沒了的,想跟父親求個情回了家去。
結果沒過兩日,這扶蘇就被征帝寵幸,納入了後宮。
起因是王美人這半年榮寵不衰的,近兩日還查出了身孕,無法侍寢。
時隔一月,已入初冬時,長幸於藏書樓再見竇矜,彼時,他還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得閱讀竹簡,當個閒散皇太子。
「ᴊsɢ來了?」他伸手,「洛女坐。」
再無他話。
長幸不過是來看書打發時間的,他這樣安靜,算她運氣好了。
看了幾行,內心開始抓耳撓腮。
「你認字不全?」竇矜嘲笑她,「不怪。我朝與秦,書寫確有不同。」
「可要我幫——」
「不用!」
「嗯。」
他收回視線。
長幸無語。
跟他交鋒過幾回,發現他確實很能讀懂人心。
是個心機boy。
連她都能隱約判斷出,是那王美人估計使了什麼法子,叫皇帝又注意到了王家扶蘇,皇帝的後宮和政治舞台,幾乎是被王家給包圍了,竇矜怎會不知?
「太子,你母親病了。」她放下書簡。
竇矜沒有過多表情:「......想好時,她自然會痊癒的。」
長幸,「竇咕咕,你父親寵妾滅妻,已經是不仁不義,他還重用王家外戚,現在王家近乎獨大。」
「——你是想說王家蛇蠍之心昭然若揭,而我卻無動於衷是麼?」
竇矜忽然大笑,如他們初見那般癲狂,擊節而贊,「好!好!好哇!」
長幸匪夷所思他的反應,「什麼意思?」
「吾同爾。」
她忍不住罵他,「漢宮主竇,不姓王,現在還是元征,挽救還來得及,你想最後被他們王家砍頭嗎?還是說等你父親遭了殃,你好當個傀儡皇帝受他們的控制?」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竇矜看著她,眼中有血絲,桃花眼染上了更多得陰翳。
「傀儡?」他繼續笑,「吾會自頡頭顱,血灑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