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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姿口齒模糊,「李侍郎麼?」
長幸眼眶也發澀,她一氣站起來,不知怎麼吐出那口憋著的氣。
此前她與眾人在集賢殿將往事串聯一起,試圖復盤出個有用的一二:「張立允前和程藥勾結試圖復辟,後公然引狼入室,他盤踞嶺南,而我們暫作休養,是因為他總軍加起來也不過五六萬人,不足為懼,誰也沒有想到,他暗中和匈奴勾。」
現下在洛女閣,很多具體之事不便與辛姿說。
氣憋住了,轉而避重就輕地提起幾句,「你也不要難過。李侍郎英勇無畏,屍體要運回家鄉以士人禮安葬。我們今日忙的便是商討如何對付匈奴,嶺南必定是會討回來的。」
張立允最早的出身是個山大王,趕上征帝奪位出了份力,白撿個異姓侯繼續管嶺南群山,如同土匪編入政府,成了官匪。
竇矜上位以後,新朝實行削藩的政策,這讓他失去了侯的名號,他對新朝不滿,二話不說就割據自立,目無王法,不服管教。
勾結匈奴,獨他這種利益當頭的人才能幹出來。
且關山餘毒難消,關山王的三兒當中那一個重傷逃走了的,原以為也是死了,結果他活下去了,還活著到了張立允的身邊。
今日最後通報的信上表明,張立允又擁他為第二代關山王出戰,以關山之仇來籠絡反漢的人心。
「女君子,先歇息吧。」辛姿去端藥來餵她喝了,千言萬語化作這一句,「越是焦忙,女君子便越要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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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幸讀這邊的歷史攥書,裡頭記載的,也差不多是征帝七八年之後,有些在北邊的遊牧群落產生,定都曹陽之後屢次進犯試圖搶奪,一到冬季就會和中原產生大大小小的摩擦,造成武力威脅。
這跟他們的生存環境實在惡劣有關。
北方的冬天寒冷貧瘠,食物和水源都很匱乏,高原寸草不生。
征帝青年時尚且驍勇,匈奴當時為部落聯合各自統治,如一盆散沙,尚且不敢真正來犯大漢,後又被鏢旗將軍孟古,已經過世的宣義將軍霍翼趕出了北方邊緣地帶,無能地四散。
為圖生存,他們帶著殘餘的牧人最終從北邊遷徙到了更荒無人煙的嶺南,才得以保存住一支隊伍。
漢朝自危自保的這些年顧不上他們,也不怎在意,這种放任導致他們在看不見的地方又你追我趕,厚積薄發的漸漸壯大起來。
再現身時早已不是當年那群任誰能趕的馬上肖小了,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外來武力,是中原如今最大的威脅。
宏元新朝不到五年,百姓安居樂業,發展的正是時候,貿然來一場戰爭財力物力都損耗太大,真打起來,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不能鋌而走險,朝廷暫時只能想辦法制衡。
這也是此前朝廷給與錢財的原因,不想打,就只能拿甜頭出來,花財消災,本是個治標不治本的下下策,卻也是最為合適的,直到被匈奴打破。
又是一個寒冷的,難熬的冬天到了。
冬山的戰役很艱難,漢軍和匈奴對抗的第五日,孟古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曹陽請入宮拜見陛下,竇矜特許他以無官之職入朝隨聽。
孟古將軍到崇德殿時,有長子孟常陪著。
他已是半白的頭髮,但身姿龍精虎猛,看上去仍舊精神矍鑠。
步履飛快,進來了便是在兩邊文官的注視下一跪,「老臣請求陛下,讓老臣去嶺南督戰!擊退匈奴!」
竇矜在上首,告訴他,「孟老年事已高,嶺南寒冬,恐不耐久。」
但孟古堅持。
他說起自己年輕時的經歷,「臣與先帝結緣,本是一普通做飯伙夫,結果先帝慧眼了我,將我提拔上來當軍長,又升校尉,升中郎將,最後——官至鏢旗將軍,還命臣擴充孟家軍,先帝恩情臣無以為報。「
「且臣年輕時就跟霍將軍一同抗擊過匈奴五部,沒能將他們一網打盡,是我等年輕時的失職。如今霍將軍不在了——」
他嗓音平緩高昂,唯獨說到這裡,頓了頓,聲音也低下去,紅了眼圈,凝起兩行白花的干眉,「老霍那個小子,生前與臣說,平生最快慰之事便是擊潰了這幫流寇肖小守住了一方安寧,可不過四十便病逝,只有臣還在。」
說到此處,孟常亦眼底發紅。
不乏那些差不多歲數的文官,偷偷以手抹抹眼淚的。
對於那段歷史,長幸所翻閱的記載中,抵禦外敵寥寥一段話便揭了過去。
可於他們知情的人而言,卻是他們的一生所持,是他們身前身後的世。
「老霍是臣平生好友,他的遺願當有臣來完成。匈奴膽敢再來犯大朝,臣不怕那嶺南的寒冬不耐久。「孟古頑固地下了決心,磕頭,「我孟家軍受得百姓一句精忠之語,就必須擔起這安百姓的責任!」
「......」
只有冠冕珠簾細碎的磕碰聲,竇矜兩唇緊閉,沒有開口。
沒得竇矜的允准,他再磕頭,「求陛下令臣南下擊退匈奴蠻夷,還我嶺南。」
見父親如此,孟常也前來下跪,「陛下,臣願隨父親一同出征,擊退匈奴滅了張軍!」
站在竇矜左邊幕帷之後旁聽的長幸早已眼眶發酸,腳底發澀地微微挪了兩步,帷幕前她的朦朧輪廓輕動,碰到了垂地的掛簾石。
簾與石甫動,就見竇矜起身從朝位上走了下去,眾人兩邊排開,他蹲下去,親自去扶起孟古和孟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