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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之日的璇璣門似乎連同這座山都一起死掉了,血腥味引得樹間的孤鴉都發出哀鳴,卻始終沒有一人出現。
直至日暮之時,在白日與黑夜交替之時,天邊的晚霞似乎是被血染紅了一般。
一個身影,終於出現在山道上。
他穿著素白的道袍,其上卻滿是血跡,就連向來正束的發冠都歪歪斜斜的,頰邊散著些許微亂的鴉色髮絲。
向來雅正、高不可攀的封道君此刻卻無比狼狽,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台階,腰間的傷口仍未凝固,還在往外冒血。
在看見血泊中的少年時,呼吸微滯,隨之加快了步伐,走至他身側。
他於少年身旁跪下,冰涼的指尖碰觸著戎鈴枝的臉頰,聲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顫抖:「鈴枝……」
戎鈴枝被這聲音喚醒,他胸膛微弱地起伏著,睜開眼睛後下意識便委屈道:「道君,你怎麼——」
可他看見封眠腰間的那道可怖的傷口時,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反抱住封眠,斷斷續續地哭著:「封眠,你受傷了。」
「封眠,我好怕啊,師姐死了,大師兄死了,他們全都死了。我只剩你了……你不會也離開我吧。」
第134章 離別
此刻的他,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嗚咽著、痛苦著,企圖以眼淚換取更多的諾言與依靠。
原本的他不必如此的,因為他有師姐,有師兄,他們是親人更是真摯的朋友。
*
可是如今,他什麼都沒有了……
即使是穿越前,他也是一個親緣淡薄的人,沒有疼愛他的父母,支持他的朋友。這麼多年,他一直是個孤獨的人。
是芙蕖、是周纓、是楊桐,是所有昆吾峰的師兄弟們,是他們將他當做孩子,是他們疼愛他,是他們在流言滿天時永遠相信他。
但這世間予人的痛苦輕而易舉,幸福卻總是如履薄冰。一切的美好如鏡花水月,轉瞬即逝。
「封眠,封眠。」
少年顫抖的指尖落在道君受傷的腰腹之間,將那猙獰的傷口覆蓋住,似乎如此就能掩蓋住他的害怕。
纖長的睫毛斂下複雜心疼的神色,他的聲音啞得出奇:「是宋漫心?」
封眠只是垂目,沉靜的目光落在他那雙哭紅的眼睛上,微涼而沾血的手掌輕輕包裹住他的那隻手,輕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話音未落,戎鈴枝掙開他的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打破這方天地的沉寂,疼痛也讓少年更加清醒。
他垂著腦袋,神情懊惱,喃喃道:「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啊,保護不了任何人。」
在宋漫心對芙蕖他們下毒手時,他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將那一點希望寄予封眠身上。
在那沾血的屠刀落下之時,他也在心裡生出可怕的怨恨……為什麼封眠還沒來,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可是,封眠也受傷了。
那個神壇之上的封道君,一向強大如神祗,似乎世間的任何事物都無法傷他分毫。
但,封眠也是人。
他傷的好重,他甚至連御劍的能力都沒有了,那個強大如斯的道君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找過來時,會不會害怕呢?會不會感到疼痛和絕望呢?
可他還是來了,不顧一切。
戎鈴枝不敢看道君的眼睛,他只覺得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
所有人為他付出,為他受傷、死亡,可他什麼都做不了,他只是像個弱者一樣依靠著身邊的人。
他猶疑著,悔恨著抬起眼睛,撞入道君那雙澄澈沉靜的眼眸。
一如初見時岳峙淵渟,像是遼闊而沉穩的山川,承載著世間的一切。
少年白皙修長的指尖上沾著點點血跡,慢慢地撫上道君的臉,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然後蓋住他的眼睛,湊到他的耳畔,忍著哭腔,斷斷續續道:「封眠,我想親你。」
封眠沒有掙扎,他任由少年遮蓋住視線,於黑暗之中慢慢摸索,扶住了少年的後腦。
溫柔克制的吻落下,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卻沒有交織釋放的愛意與欲望,更像是各懷心事的兩人都痛苦地躲藏著什麼。
直至,那顆苦澀的丹藥渡入他的口中。
戎鈴枝將那顆忘情丹餵給了他。
少年滾燙的淚水落在他臉頰上,像是一滴岩漿一路滾落在他心中,形成層層疊疊的印記。
他聽見少年低啞的聲音,含著痛苦的哭腔:「對不起,封眠,但是我們必須要分開了。」
「封眠,你忘記我吧。」
戎鈴枝不敢看他的神色,也不敢與他有任何的眼神交匯。所以像個孩子一樣,攀在他肩膀上,只讓淚水染濕他後背的道衫。
「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似乎是宋漫心餵給他的毒藥終於起效,他感覺到與上輩子相同的痛苦,似乎五臟六腑都被揪得生疼。
喉間漫上鮮血,他攀著道君肩膀的手指緊了緊,才勉強沒有噴血。只是瑰色的唇邊還是漫出了血跡。
眼前已經開始發昏,但他還是撐著一口氣,他說:「你,你要找回自己的道心。」
少年猛地吐了一口血,眼前更加昏暗。
但他死死地抱著封眠,不讓他看到他吐血的畫面,也不敢讓他看到……此刻自己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