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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到底是什麼啊?為什麼阿姐說不是好事,阿娘卻要給他做新衣裳,四堂兄還說,要去吃席了。
吃席和穿新衣,不是好事嗎?
想不明白的崽崽,被阿爹抱著,被阿娘牽著,回到了他曾經住的家。
雖然才離開很短的時間,但再看到以前的家,竟有種陌生的感覺。
老宅子確實有了很大變化,門帘兩旁挑了兩個白燈籠,夏日熾熱的陽光灑在燈籠上,刺得人眼暈。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景年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的人。
他個兒矮,看不到人臉,只能眼前是一條條腿快速走過。
耳邊是喧譁的人聲,許多人在哭,景年嚇得貼緊了阿娘的腿。
他們進了院子,院裡多了一個棚子,上面纏著許多白麻布。
景年看見了三嬸娘,她平日並不和善,倒也不是說對他們惡言相向,就是……就是景年也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反正跟二嬸娘並不一樣。
他覺得,三嬸娘不喜歡他們。
景年也不喜歡三嬸娘,不喜歡大堂兄和二堂姐,他們對他不好,還欺負他阿兄阿姐。
可是現在他們都在哭,他們穿著他一樣的白衣,捂著臉哭得傷心極了。
三嬸娘站都站不穩了,歪著身子要往下倒,她身旁的幾位婦人慌忙扶住她。
二堂姐兩眼腫得像桃子,不斷用手帕拭淚,倚靠在她阿娘身側,呆呆看著棚上的白布,不知在想什麼。
他還看見了大堂兄,大堂兄臉色像紙燈籠,顏色慘白。
以往三郎四郎會背後嘲他,說他在學堂養一身白嫩皮肉,比小娘還小娘。
可今日,景年覺得他的臉色白得像要裂開了。
陸景賢不說話,也不哭,頭上綁著一條孝巾,脊背微彎,站在那裡像一棵還沒長成就快枯萎了的樹。
景年突然哭了起來,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哭。
年幼的崽崽突然明白了,死真的是一件特別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對死掉的人的親人來說。
哭泣的幼崽被阿娘抱入懷中,陸楊氏晃著身子,輕輕拍撫著幼子的脊背。
「年哥兒不怕啊,阿娘在呢……」陸楊氏朝女兒招招手,讓陸蓉同她一起到院子外面。
她將啼哭不休的幼子交到女兒手裡,殷切叮囑:「蓉娘,你看好弟弟,莫帶他進去,阿娘要去幫忙。」
「年哥兒怎麼了?」陸蓉抱著哭唧唧的弟弟問。
陸楊氏面帶愁容:「許是受了驚。」
景年平日不是愛鬧騰的那種孩子,乖得很,忽然啼哭,還是在這種場所,她當娘的,自然憂心。
小叔子死得太突然,哪怕已經分了家,這種時候,也該去搭把手,只能先將幼子,交給女兒照看。
陸蓉聽了阿娘的話,將幼弟帶到老宅後頭的菜園子裡玩耍。
以前還沒分家的時候,她總是在這裡幹活,對這裡十分熟悉。
分家的時候,因為他們一房要搬出去,這塊菜地就沒分給他們,而是一分為二,給了二房和三房。
陸蓉帶著景年往二房的菜地走去,想找點兒能進嘴的蔬菜哄哄幼弟。
景年哭了一會兒,被轉移了注意力,現在也不哭了,牽著阿姐的手往胡瓜架子裡頭鑽。
兩個小孩兒身量都不高,穿的衣裳顏色也不艷,往四處攀著枝蔓藤葉的瓜架子裡一鑽,幾乎看不見人影。
景年很喜歡這種藏起來的感覺,像一個有趣的遊戲,他故意矮著身子躲在藤葉中,讓阿姐來尋他。
陸蓉更願意找一找有沒有遺漏的胡瓜可以吃,對於幼弟的遊戲,她半敷衍的配合著,只要看著崽崽,別讓他走丟就好了。
姐弟倆在瓜架里玩了一會兒,陸蓉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胡瓜,這東西雖然結得不少,耐不住家裡人多肚大,根本不夠吃。
以往沒分家的時候不敢光明正大地來,分家之後,三郎四郎兩個一有機會就往菜地里鑽,蘿蔔苗都能掐一截往嘴裡塞,更別說水嫩清脆的胡瓜了,早被他們兄弟兩個薅了個乾淨。
沒有收穫,陸蓉拍拍手站起來,叫著景年名字,讓他出來。
「阿姐!」景年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怎麼了?」陸蓉連忙撥開藤蔓走過去。
「看!」
崽崽蹲在一藤葉子下面,兩眼亮晶晶地指著最下面被葉子蓋住的縫隙。
「什麼?」
「瓜瓜!」崽崽半掩著嘴巴,好像怕聲音大了,會將那個胡瓜嚇跑。
陸蓉一聽,立刻蹲下身,歪著脖子往那邊看。
還真有一個漏網之瓜!
「我們年哥兒眼睛真好!」陸蓉激動地誇了幼弟一句,一手撐著地,一手去夠那個胡瓜。
景年蹲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
那個胡瓜位置很刁鑽,在兩個交叉的架子後頭,靠近地面,又有許多落下來的藤葉擋著,否則早遭了三郎四郎的毒手。
陸蓉費了點力氣,才將那個胡瓜摘來。
以為靠近地面,瓜皮上沾了不少泥點子,許是下雨的時候濺上去的。
陸蓉本想在身上蹭一蹭,視線落在新衣上,動作一頓。
她對眼巴巴看著她的幼弟說:「年哥兒,我們回去洗洗再吃吧。」
「好!」崽崽答應得清脆,「給阿兄吃,給阿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