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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坐族學安排的牛車去的,因為不順路,牛車只送本村的考生。
一個童子試而已,還不一定考不考得過,族學能安排牛車已經很不錯了,而且是管送不管接,他們得自己回來。
但陸景賢,他牛車都沒得坐。
五里村可不如陸家村富裕,村里只有兩戶人家養牛,其中一戶還沒有車架,唯一一戶有牛車的那家,人家今日沒有出行計劃。
即便有,也不可能那麼早走。
所以陸景賢想坐牛車的話,只能租車或者包車。
租車,家裡沒有會趕車的人,包車,包車最起碼得幾十文,一來一回呢。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陸景賢現在也算當家了,坐擁好幾畝田地,過得還不如以前沒分家的時候。
好歹那會兒他三兩天便能吃一個雞子,三五不時的能吃一口葷的。
現在呢?阿奶天天念叨著家裡沒了進項,要省著吃穿。
他阿娘還懷著孕,懷像不好,陸劉氏生怕麼兒的遺腹子生不下來,也不敢苛刻兒媳婦了,家裡有點兒好吃的先給了陸田氏。
既沒有好東西養身體,又得刻苦讀書,家裡人少之後,活沒少,一家子老的老孕的孕,陸景賢下學之後還得幫忙幹活。
不誇張的說,陸景賢這幾個月熬下來,生生瘦了有十多斤。
他原本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應該長肉長體重,但卻被生活搓磨得瘦了一大截。
若說他心裡沒怨氣,是不可能的,恰恰相反,陸景賢心中怨氣大了去了。
可大房已經搬走了,二房雖住在一處,陸文元和小劉氏都滑不溜手,不像大房夫妻那樣老實。
他們夫妻倆早出晚歸,一個在地里幹活,一個來陸家村找陸楊氏一起造紙賺錢。
三郎四郎天天去學堂讀書,陸芳要麼跟她阿爹下地,要麼跟她阿娘來陸家村,也是經常不著家,想抓他們幫忙都找不著人。
他唯一能怨的,似乎只有近在眼前,奪走了他爺奶和阿娘對他所有關注重視的未出生的胎兒。
可陸景賢能讀書的機會是他忽悠著陸田氏,以腹中胎兒為要挾,才讓陸家二老同意的。
他不僅不能表現出不滿,還得表現得對他阿娘肚子裡的孩子十分喜愛。
在陸景堂夢裡,三房的兄妹三個感情極好,陸景賢和陸芷是龍鳳胎,自幼一起長大,陸芷靠著陸景賢享受了許多好處,自然跟這個阿兄親近。
陸五郎——現在是陸六,陸六是遺腹子,陸文達雖然死了,但夢裡他們並未分家,靠吸大房和二房的血,三房過得還算滋潤,陸景賢對這個幼弟自然沒有什麼意見。
而且幼弟就出生在他考中縣試不久,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陸景賢對這個弟弟也多了幾分喜愛。
陸景承生下來就沒了爹,陸景賢跟他差了十多歲,亦父亦兄,兩人感情不好才奇怪了。
後來陸景承就是陸景賢最忠實的擁躉,陸景賢讓他殺人,他絕不放火,什麼髒活兒爛活兒都願意替他干。
他打小就像個瘋子,仗著年紀小替陸景賢辦事,即便出了點兒什麼岔子,陸景賢也能用他還小不懂事,替他遮掩過去。
不過那是在夢裡,現實中,如今陸景賢已經因為困頓的生活,對還未出生的胞弟妹心生厭煩,巴不得他活不下來才好。
話說回來,要說陸景賢最討厭的,還得是陸景堂。
因為剛開蒙時差點兒輸給陸景堂,丟了自己讀書的機會,他阿爹還一直忌憚著陸景堂的天賦,所以陸景賢始終懷對陸景堂懷著深深的惡意,巴不得他一輩子陷在泥坑裡翻不了身。
原本以為分了家另外兩房會越過越差,結果反過來了,他阿爹死了,大房日子反而好起來了!
就陸景堂那樣的,以前沒分家的時候,他吃雞,陸景堂連雞骨頭都啃不上。
如今竟然能去讀書了!
才幾個月啊,先生竟然敢讓他下場科考!
這些事都不能深想,想多了他沒法專心讀書,本來現在讀書時間就少了,他也只有這一次機會,拿不出成績,恐怕阿爺阿奶真會讓他退學回去種地,過個兩年就娶個粗鄙的村婦,一輩子就這樣了。
陸景賢不甘心,這幾個月可以說是把前幾年所有的勤奮勁兒都使上了,要是早有這個勁頭,先生也不會壓著不讓他下場。
他讀書天賦是真的有的,甚至可以說很不錯,只是比不上陸景堂罷了。
以往陸景堂在家種地,族學裡先生誇他,同窗敬佩他。
現在陸景堂也去讀書了,親親的堂兄弟,對比太明顯了,陸景堂那個進度快的,先生都驚了。
三郎四郎還把他們幾年前的比拼拿出來講,大家都想不明白,陸景堂是怎麼輸給陸景賢的。
聽說族長還感嘆過,早知道陸景堂有這般天賦,便是他出錢資助他讀書也是可以的。
此間種種,不一而足,要不是一口氣撐著,陸景賢自己都在學堂待不下去要退學了。
可今天在考場門口碰見,陸景堂坐著牛車,陸景賢靠一雙腳走來。
為了不遲到,他天還沒亮就起,啃了個粗糧餅子,灌了兩口冷水就出發了,走到縣裡,身上走得一身汗,冷風一吹,打了個寒噤,好懸還沒進考場就倒了下去。
新仇舊恨,陸景賢牙關要緊,發誓要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好好看看,這次考試,他是如何將陸景堂碾在腳底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