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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今遭這回事,她婆婆發了話,讓去村里別家買幾隻雞子,用糖水燉了,給年哥兒補補身子。
家中倒是養了幾隻下蛋雞,可現在天熱,母雞不愛下蛋。
攢下來的那幾隻蛋,若是沒賣錢,定是給小叔子送去。
便有一兩隻餘下,也是給了三房景賢,一日一隻。
婆婆說,他們讀書人,費腦子,多補補才好念書。
可憐她小五郎,長這麼大,還沒嘗過糖水雞蛋什麼味道。
正說著話,房門被推開,陸景堂同陸蓉一起走進來。
陸蓉一見景年醒了,歡喜地跑過來,抓著他小手就要落淚:「五郎,阿姐下次再不留你一人了。」
陸景堂走過來說:「五郎剛醒,別惹他哭。」
「阿兄!」
或許因為溺水前最後一眼見著的是陸景堂,景年對兄長依賴感大增。
他張開兩隻短短的手臂,奶聲奶氣:「阿兄,抱,抱五郎。」
陸景堂略有些侷促地張開手,將幼弟抱入懷中。
小小的身子軟綿綿的,好似他稍微用力一些,就會把這個軟糰子給擠壞了。
陸景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夢一場,他現在依舊有種置身夢中,難以清醒的感覺。
那場夢裡,他有幾個孩子,孩子幼時,他忙著讀書忙著做官。
且時人講究抱子不抱孫,他那幾個孩兒,及至長大成人,陸景堂也未曾抱過一次。
後來他仕途生變,禍及家人。
又有陸五郎,哦不對,如果這次他能生下來,應該算六郎,又有陸六郎那個小畜生背後生事。
他家那幾個也是蠢的,鬧得多年之後,陸景堂孑然一身,膝下空空蕩蕩,不知多少人背後諷他,說他陸景堂活該斷子絕孫。
三郎四郎還想將他們的子孫過繼給他,陸景堂毫不猶豫拒絕了。
兩個蠢貨,生出來的孩子,也是一樣的蠢樣兒,留下這樣的子嗣,他陸景堂丟不起這個人。
蓉娘家的那個小外孫,倒是生得可憐可愛,唇紅齒白的一隻小糰子,誰見著都說那孩子生得漂亮,招人喜歡。
有次蓉娘還把那孩子往他懷裡放,可他身居高位多年,積威深重,只看了那孩子一眼,他便號啕大哭,鬧著要爹娘。
陸景堂頓覺無趣,將那孩子還給他爹娘了事。
但如今看來——
陸景堂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奶糰子,蓉娘眼神或有問題,他家小五郎,分明比她那小外孫俊俏可愛數十倍。
「阿兄。」
景年又叫了一聲,小傢伙兒喜歡溫暖可靠的懷抱,就是攬著他的這雙手臂,在他要沉入水中時,將他撈了起來。
他靠在長兄懷中,挨挨蹭蹭,小臉貼著兄長脖頸,黏糊得像只小糖糕:「阿兄,阿兄抱抱……」
崽崽年紀太小,營養也跟不上,發育得不好,瘦瘦小小一隻,翻來覆去,只會說這麼幾個字。
陸景堂拿他不知怎麼辦是好,兩手虛抱著崽崽,一點兒勁不敢使,怕弄疼了他。
陸蓉看得眼饞:「年哥兒,讓阿姐也抱抱。」
她見過村里別的小娃娃,包括自家的三郎四郎,經常滿地打滾,髒兮兮的,埋汰得不行。
不像她家年哥兒,軟綿綿,白嫩嫩,香噴噴,比大肉包子還饞人,讓人看著就想親一親,或者咬一口。
景年趴在兄長懷中,眨巴著大眼睛,不為所動。
陸景堂一本正經道:「蓉娘你力氣小,抱不動年哥兒,別摔了。」
他力氣大,怎麼都不會摔了小五郎。
陸蓉一臉疑惑,是這樣嗎?
她好像是不如阿兄有力氣,可以往照顧年哥兒,也是抱得動的。
陸楊氏看著幾個孩子相親相愛,不由面帶微笑,轉念想到大女兒,臉上的笑容不由淡了些。
「好了好了,年哥兒啊,別老壓著阿兄,阿娘抱抱。」
陸景堂收緊手臂:「我不累。」
陸楊氏:「二郎,你買的雞子呢?」
「在這。」
陸景堂把景年放到母親懷裡,從背簍里掏出三個雞蛋:「祖、阿奶給了十個銅板,讓我去買四個蛋,說給年哥兒一頓煮兩個,吃兩頓。」
他抿了抿唇:「徐娘子說,她家的雞子大,拿去鎮上,一個能賣四文,兩文半是萬萬不會賣的,我給她十文,她給了我三個蛋。」
在那場大夢中,他已經許久沒摸過銅板,便是金銀,也鮮少自用,出門自有隨侍結帳。
未曾想,現下要與人掰扯一個雞子是否能少半個銅板。
陸楊氏輕啐了一聲:「徐娘子說得沒錯,你阿奶她……」
陸楊氏頓了頓,到底不好在孩子面前說婆婆壞話,到嘴邊的話又忍了回去。
陸景堂垂眸,那場夢跟現實完全一樣,像是他做了場關於未來的夢。
夢裡,祖母也是這般,偏疼三房,甚至為了陸景賢和六郎陸景良,找了他不知道多少麻煩。
「蛋……蛋蛋……阿兄……蛋……」奶聲奶氣的小嗓音,瞬間驅散了陸景堂心中的陰霾。
他抱起幼弟,小心翼翼蹭了蹭他軟嫩的小臉蛋兒,心中一片柔軟。
祖母偏心又何妨,夢中他一無所知,不照樣踏入朝堂,手握重權。
況且,如果真是老天開眼,給他夢到未來的機會,他怎會做得比夢中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