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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方才醒來,他仿佛天生就知道,洛子修本是一個如何風流瀟灑、笑對蒼生的人。這人素來臨危不亂,任何時候都鎮定自若、談笑風生。
可此時,他卻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話音,止不住身體的顫抖,季澤知道他在強撐,撐住最後的理智,撐住決堤的感情,只為向自己討要一個答案!
季澤輕輕抬手,一下一下輕拍洛舒的背脊骨,讓他緊繃的身軀慢慢放鬆,然後才用沉著有力的嗓音,在洛舒耳邊輕道:「當初的確並不是非我不可,然而新皇登基,政局不穩,皇上可以任用的將領雖多,但可以信任的卻寥寥無幾,所以除了我,本就無人可派。你當時雖未出仕,與皇帝卻私交甚好,理應十分清楚那時的情勢的,不是麼?」
一句反問,換來洛舒一陣沉默。
不錯,他是明白,就是因為太明白,所以那時候才沒有不顧一切地攔下他!
他就是後悔了,不願承認!
季澤的問話並不求洛舒回答,他只是停頓了一會兒,便繼續自顧說下去:「當年戰場上形勢兇險,雙方膠著數日,對方最高將領是一對同胞兄弟,功夫高強且極為默契,我方連折數員大將,全軍士氣低迷,若我不親自上陣,只怕將錯失最後的戰機,再無法拖延對方的腳步,白白將十萬邊軍的性命付諸流水。」
當時的情形,洛舒大致也聽倖存的兵士說起過,只是當年的高層將領,無論是叛將還是忠將,都在最後慘勝的戰役中死去,竟是一個也沒留下,所以洛舒真沒料到,竟是如此危急。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是下意識抓緊了手中季澤的衣衫。
季澤一手攬住他的腰身,另一手則輕輕覆住他緊握的手,用溫柔卻堅定的力量,將緊扣的五指一點一點自掌心中掰開,而後指腹輕輕摩擦了下掌心掐紅的淤痕,用不容置疑地口吻沖洛舒道:「不許傷著自己。」
就在洛舒被他掌心被他摸得直痒痒,想要炸毛再來一句「憑什麼」時,季澤再次轉開了視線,道:「當時我明知有高層將領叛變,所以確實十分謹慎小心,然而戰局千變萬化,那般危局,唯有投入其中方覺其宏大,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比之從前的任何一場戰鬥都要來的更為酷烈,即便我武力高強,在這千軍萬馬中也不過滄海一粟,只能無盡拼殺,卻還是沒能躲開那三支背後射來的暗箭。」
「三支?!」洛舒驚訝抬頭,他記得當時這貨被運回來的雖然是骨灰,可士兵卻言之鑿鑿,他背後只中了一箭。
季澤的眼中,卻是在洛舒抬頭的剎那,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躲過兩支,第三支躲無可躲。」
洛舒可看不得季澤得意的樣子,就算這人把一切都解釋得有理有據,可他上輩子講了一輩子的理,現在就是不想再講理了!
一聲冷哼,一巴掌拍走這貨攔在他腰上的手,洛舒立刻擺出了「就是不想理你」的姿態,竹竿似的長腿大馬金刀地往地上一跨,理理衣衫,就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子修。」奈何季澤的聲音貌似沉穩堅定,卻唯有洛舒能聽出其隱藏著的畏縮與黯然,頓時他那大踏步向前的步子,就有點邁不下去了。
腳下抖了抖,終究還是收了回來,洛舒輕咳一聲掩飾過去面上的尷尬,若無其事地退回去一點,蹭到季澤身邊,重找話題狀似隨意道:「你這是,全都想起來了?」
說話有理有據,氣度都跟之前不同了,那必須是想起來了,洛舒面上不顯,心裡卻終於接受了這個盼望到絕望的消息,一點一點地開心了起來。
可沒料到的是,季澤聽到問話,卻是搖頭:「契機已開,可若要全部想起,卻還需紅魚佩,想來你當時手裡的那塊,應當也染紅了?」
季澤已經想明白了,方才那幻境裡最後的最後,那塊魚佩以煞氣為鑰,卻是以一生的記憶為基石,才最終達成了季澤所許下的「來世」。
所以此時他的狀態就是,提起來就會想到,可不再說就又會忘記。他知道,這樣是不成的。
可洛舒剛高興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表情有點傻。
他愣了半晌,才問道:「紅魚佩?那是什麼?」
洛舒此時的表情,仿佛真的完全不知道雙魚佩的事一般,可季澤卻在說到魚佩的剎那就記起,那分明是兩人年少定情時的信物,自從在一起後,便拆分佩戴,再未離過身!
洛舒竟會不記得?
季澤心中一緊。
第92章 092
「君記否, 你我當年情定,吾贈君何物?」
「當然記得,那信物分明是, 是,是……」原本洛舒一臉篤定, 理所當然就要脫口而出, 卻毫無徵兆地就卡了殼。
直到這時, 他才茫然驚覺,自己根本不記得什麼「定情信物」!
上輩子兩人從十六歲初見到二十歲定情, 洛舒終於沉靜下身心, 將全過程仔仔細細回想了一遍, 而後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他自幼記憶力非凡,二人期間的相處甚至是一些時候的對話, 他都能記得一字不漏。可每每涉及到「信物」之時, 便如同蒙上了一層朧紗, 模糊不清,根本瞧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