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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九齡定定看著盧氏,聲音不高不低,平靜地道:「阿娘,前去長安的府中拜訪之人,有來自宮中,還有梁王的女兒、裴光庭的妻子武氏。阿娘,誰能幫著九娘出面招呼,不會怠慢了他們?」
盧氏驚了一跳,她瞪大眼,難以置信道:「宮中來人?還有武氏?那都是了不得的貴人!」
張九齡附和了句是啊,淡淡道:「阿娘,長安的宅邸,是九娘拍板置辦。九娘在長安有她自己結交的友人,從懷孕生子,是她們一直陪伴在左右,幫助良多。與我相識的友人,前來府里做客,九娘安排酒宴,他們無不誇讚。阿娘,若沒有九娘,我在長安還沒有落腳之處,只能住在客舍里,或者離皇城很遠,賃一間宅子居住。阿娘以為,能安排誰去長安,有那個本事提點教導九娘?」
盧氏怔怔望著張九齡,臉色變了變,眼眶漸漸紅了,哽咽著道:「是阿娘沒出息,沒見識,幫不了大郎。」
張九齡閉了閉眼,耐心地道:「阿娘有出息,幫我結親九娘,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阿娘,長安那邊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盧氏哭聲漸停,勉強道:「當年是你阿耶,將你與譚氏早早定下,我一個婦道人家,可沒那個本事做主。」
張九齡極力克制,道:「阿娘,長安局勢複雜,稍微一個不測,我的前程就盡毀了。阿娘切莫亂想,亂出主意,只管保重好自己的身子,長命百歲就是。」
盧氏聽到張九齡的前程,立刻道:「呸呸呸,可別說這些喪氣話。大郎以後有大出息,我還等著享大郎的福呢!」
張九齡起身,道:「我先回院子去,還有些事情要忙碌,等下晚飯,就不來陪阿娘用了。」
盧氏忙道:「去吧去吧,你忙就不要管我。記得多穿衣衫,別冷著了。」
張九齡離開正院,走在夾道中,雨紛紛揚揚下著,瓦當水滴叮咚。
以前他同譚昭昭從正院請安回院子,他總是會牽著她的手。
手握了握,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溫軟。
凜冽的寒風吹來,那點溫軟,很快就散了。
張九齡放緩腳步,立在夾道中,乾脆迎著穿堂而過的寒風。
她如今獨自留在長安,也是如這般,面臨著風雨欲來吧!
他離得太遠,著實幫不了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給她添加煩惱。
遠在長安的譚昭昭,眼下的煩惱並非如此。
她看著空蕩蕩的匣子,張九齡讓千山給她錢來,她已經花得所剩無幾,換來了兩間宅邸的契書。
如今她在守孝,閉門不出,就算有孩子,花銷也不大。
宅子的賃金收入,每個月的開銷就夠了。
神龍之變,長安城死了許多人。
李顯已經回到長安,以後朝廷中樞,皆會以長安為主。
就如她現在住的坊里,那戶人家的宅邸,已經空置了許久。
方牙人前來尋過她一次,問她可要再買屋,她未曾多想,悄然買了兩間便宜的宅子。
如今看著契書,譚昭昭才後知後覺想到,錢是張九齡從公中拿了送來,她未事先與他商議,他到時可會介懷?
第五十六章
張九齡收到譚昭昭的信, 一看就笑了。
不愧是他的昭昭,他的擔心依舊,卻止不住因為她而露出久違的笑容。
她如一尾魚, 在淺灘會盡力靠近清澈的水,在湖泊會自在暢遊。
張九齡從不看輕商,達官貴人們家財萬貫,窮人們為了一個大錢辛苦勞作。韶州府的貧瘠, 最重要緣由還是因著商道不通。
一直以來,張九齡從未放下開闢大庾嶺的想法, 要開闢這條道,需要大量的人力錢財。
此事甚為重大, 須得朝廷的支持。朝廷若沒錢, 這個想法就永遠無法得以成行。
張九齡笑, 自言自語道:「昭昭又冤枉我了, 我如何能怪你。」
看完第一張, 張九齡繼續讀下去,第二張是一張小像。
小像是用螺鈿與顏料等畫成,已經有些暈開, 畫技欠缺, 勝在神形靈動。
畫上的胖娃娃, 胖腳瞪動,一邊咧著嘴笑, 一邊抬起拳頭往嘴裡送,看上去忙得不可開交。
張九齡久久凝視著小像,眼前逐漸模糊。
惦記操心的事情太多, 遙遠的距離,張九齡此時方有了為人父的感覺。
喜悅, 沉重,難受等複雜情緒,在心頭來回翻滾,交織。
下了幾場春雨,今日天氣終于晴朗起來。
野草從石縫中努力鑽出來,短短几日就長得鬱鬱蔥蔥。
張九齡親自扒光了野草,慢慢點燃紙錢,跪下叩拜。
「阿耶,這是你的孫兒,他如今在長安,被他阿娘養得很好。阿耶,你的遺憾已了,大可以放心。」
張九齡取出小像,對著墓碑,低聲緩緩述說:「阿耶,我估計他生得像他阿娘,像他阿娘好,她很聰慧,圓融卻不市儈,我太過端直,性情偏於執拗,常自愧不如。在她身上,我學到了良多。」
青煙隨著微風徐徐上升,紙錢的灰,在空中打著卷。
張九齡仰起頭,望著盤旋的灰,他帶著笑,眼眶逐漸泛紅:「阿耶,你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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