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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說起來其實還真是相似,都帶著固執,不顧一切的瘋癲。
高力士看著譚昭昭笑,他也跟著笑,提壺將兩人的空盞倒滿,道:「我記得當年遇到你的時候,起初以為你要害我。我那時想,怎地長得美貌的娘子,都是蛇蠍心腸。後來,我又覺著你是仙子,是老天看到待我不公,特意派了你來,拯救我於危難之中。九娘,你待我的好,我都記得,永世莫忘。」
這杯酒,譚昭昭無論如何都不敢接受。起初見到高力士,也是因著他以後的權勢。
至於後來,譚昭昭是全心全意待過他,雪奴之事之後,她的心里著實有塊心病,積攢在那裡,結了痂隱藏起來,卻從未消失過。
明知道高力士重情,全心全意信任她,她依然毫不猶豫借著他的手,要李隆基死。
她對得起那些因為安史之亂顛沛流離的百姓,卻獨獨對不起高力士。
他虧欠雪奴,虧欠李隆基,虧欠許多許多人,卻獨獨不虧欠她。
譚昭昭明白了,這些年來,她行事謹慎小心,為何還會不經大腦衝口而出,阻攔高力士吃硃砂安神。
她要償還,要贖罪,贖清她欠他的債。
譚昭昭心驀地句安定了下來,端起酒盞慢慢抿著,問道:「你去守靈,身邊可有人隨行?皇陵濕冷,衣衫鞋履可備得足夠?」
高力士笑著一一答了,「九娘放心,我是去守靈,陛下得贊我一聲高義,身邊有人伺候,屋子雖比不過以前的華麗,總能擋風避寒,吃穿不缺。」
皇陵離長安城不過一兩個時辰而已,譚昭昭到時候可以去探望他,缺甚再讓人送去就是,就未再多問,道:「大郎做了這些年的宰相,他已經上了年紀,稱待新朝平穩之後,就會致仕歸鄉。到那時候,你與我們一起回嶺南道去。你可還記得嶺南道?」
高力士仔細回想,坦白道:「我不記得了,嶺南道對我來說,惟余無盡的痛苦,我並不懷念那裡。」
馮氏遭逢巨變,高力士更是慘遭閹割,自幼顛沛流離,嶺南道對他來說,的確沒甚值得懷念之處。
譚昭昭歉意地道:「對不住,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高力士笑著道:「無妨,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九娘能記得帶上我,我自是高興還來不及。九娘與大郎可是打算回到韶州府?」
譚昭昭說是,「大郎與我都生長在韶州府,打算在曲江邊修個宅子,侍弄花草,吃茶會友。說實在的,我不會侍弄花草,大郎也不會,就只是個念想而已。大郎再做宰相下去,會惹人厭,他是急流勇退,我則是厭倦了長安。長安太熱鬧,熱鬧得令人生厭。年輕時,我拼命想來,如今心願已了,心境不同以往,該落葉歸鄉了。」
高力士附和道:「張大郎有大智慧,拿得起放得下,我很是佩服他。先帝以前也經常對我說道,張大郎無論是鳳儀,還是品性,都令人佩服。先帝如何不清楚,朝堂上很多官員,嘴裡說著各種大道理,各種諫言,聽上去都是為了大唐天下,很是憂國憂民。自己行事起來,卻令人大開眼界。比若姚崇,張說,都是說一套做一套。唉,他們已經過世,就不再多提了。九娘,你喜歡什麼花草?」
譚昭昭努力回憶,道:「其實只要是花花草草,我都喜歡。淡雅如菊,艷麗如牡丹者,統統都愛。」
高力士哈哈笑起來,道:「九娘還真是不挑,武皇最喜好牡丹,我以前在洛陽時,見過了牡丹盛放的情景,武皇薨逝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般的盛景,芙蓉園的芙蓉,遠不能及。」
譚昭昭初次見到高力士,便是幼年的他,跟在武皇的御輦後面,充作大人故作鎮定的樣子,著實可愛得很。
「三郎可想念武皇?」
高力士仰起頭,思索了一會,答道:「偶爾會想,武皇待我有好有壞,朝夕難保的日子不好過,我不敢多想。」
譚昭昭知道高力士還是對李隆基一心一意,她沒再多問,兩人只說著閒話,盡情吃酒。
太陽逐漸西斜,高力士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起身前去淨房了出來,道:「我得走了,不然在天黑之前,到不了皇陵。」
譚昭昭酒也多吃了些,忙讓眉豆上了濃茶,她自己吃了一氣,對高力士道:「你吃些醒酒。」
高力士接過濃茶,咕嚕嚕吃了,對譚昭昭道:「九娘別出來了,我自己走。」
譚昭昭要堅持將他送到門外,高力士卻抬手攔著,堅持道:「九娘,你別送,送了我會難過,捨不得走。」
譚昭昭愣住,看到高力士紅了的眼眶,緩緩停下了腳步,「好,離得近,我來看你。」
高力士露出恍惚的笑意,深深凝視著她片刻,轉過身子離去,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到了影壁前,幾乎小跑了起來。
譚昭昭腦子裡亂糟糟的,下意識抬腿追了出去,高力士的馬車,剛好經過轉角,消失在了眼前。
風輕輕吹過,不知從何處飄來一朵木芙蓉,晃晃悠悠掉落在地。
譚昭昭望了片刻,驚覺長安的秋日,竟然不知何時已經到來。
長安的秋最為美麗,除了滿城黃金甲,木芙蓉,月桂等爭奇鬥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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