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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局中,大家都被裹挾著向前,掙脫不得。
譚昭昭也不做聲,舉杯與她相碰,武夫人再次喝完,她也一飲而盡。
武夫人吃酒如流水,連續吃了好幾杯,蒼白的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雙眸也帶了紅意,對著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氣,道:「許久沒這般痛快了。許久都不曾這般痛快了!」
譚昭昭沉默了一瞬,終是問道:「夫人,我在韶州府聽說了長安武氏之事,當時我就想著,夫人應當很是難過。失去至親之痛,旁人怎能真正感同身受,我亦不知怎麼寬慰,想著回到長安,陪著夫人醉一場,痛哭一場。後來我又想,夫人身邊還有可心之人陪伴,興許會不那麼難捱。」
可心之人,便是李林甫了。
說完,譚昭昭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等著她的回答。
武夫人一瞬不瞬望著遠處,久久未曾做聲。
在譚昭昭等得心情七上八下時,武夫人終於抬手撫上臉,幽幽一聲長嘆。
第九十一章
武夫人臉上浮起了笑, 譚昭昭卻看到了無盡的憂傷。
「阿爹二兄他們沒了,我當時就差點隨了他們一起前去。武氏自姑母薨逝之後,就再也不如從前。阿爹二兄再一去, 武氏在長安,就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話。」
武崇訓尚了安樂公主,如今他一死,安樂公主肯定要改嫁。
武三思是武氏這一代權勢最大之人, 他也沒了,雖然後面有李隆基的妃子武惠妃, 但她起不了波瀾,武氏沒落是必然。
「九娘, 我也不瞞著, 你很是聰慧, 想必也知曉了一些。我與裴光庭之間, 呵呵。」
武夫人端起了酒盞, 一口氣飲了大半杯,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將心底埋藏絲絲縷縷的心思, 悉數道來。
「姑母指婚, 我們都不得不從。他不願意, 我何嘗又願意。女人再嫁,男人總是會嫌棄, 裴光庭嫌不嫌棄我不知曉,但他不情願,在床笫之間, 我都未見他展顏過。他覺著無趣,我亦感到意興闌珊, 久而久之,大家都一致不再提此事,我們分屋別居已久。」
凡俗塵世中幾多痴男怨女,譚昭昭有些後悔,故意問及此事,讓武夫人再一次傷心。
「他能逗我笑。」
武夫人側頭看向譚昭昭,眼角眉梢溢滿了笑,渾身散發著喜悅,如同情竇初開少女的光芒。
「他能逗我笑,他同音律,會彈天底下最悠揚的曲子,聽得人心都碎了。」
武夫人問:「九娘,你可有過這種時候,在那一剎那,你寧願為他死,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譚昭昭凝神回憶,她不記得有過這種時候,剎那都無,她自始至終,將自己放在首要。
不會痴纏,也少了很多樂趣。
武夫人並不需要譚昭昭的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
「他極為聰慧,知曉情趣,與他在一起的歡愛,我寧願永遠沉溺下去,永不醒來。」
武夫人將杯盞里的酒一飲而盡,直接拿著手背,狠命擦拭掉唇上的酒漬,身上的歡喜,隨著她的狠勁,驀地就散去了,憂傷重新浮上臉。
「可是阿爹二兄沒了,他的態度就淡了。」
武夫人抬頭張望,太陽照在她身上,譚昭昭看到她眼眸亮晶晶,似哭非哭。
「我很傷心,告訴自己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魚水之歡罷了,何須放在心上。靠著這些,白日能振作,夜裡總是難過垂淚。實在忍不住,就前去找他,放低身段百般待他好,他願意見我,也願意同我親近,我清楚知曉,一切都變了。」
因著身份轉變了,武氏氣數已盡,對於李林甫來說,武夫人身為武氏女的身份,不但是雞肋,甚至還是危險。
李林甫雖野心勃勃一心往上爬,但他畢竟是男人。當一個美艷的貴婦屈服在腳下,征服的快感,讓他不會拒絕,亦不會再如以前一樣,萬般討好。
他們的身份,徹底調了過來。
以至於有以後,裴光庭剛去世,武氏就不顧一切,親自進宮替李林甫求宰相之位的傳聞。
譚昭昭沉默了瞬,尊重本心道:「夫人,若是一個男人變了心,無論你再卑微,也回不去了。破鏡如何重圓,覆水難收。在長安,真心太過稀少,珍貴。若是彎下腰能求來一份珍重,我覺著未嘗不可。可是夫人,你求不來啊,求之不得啊!」
武夫人愣愣看著譚昭昭,眼眶逐漸通紅,淚水從眼角簌簌滴落。
譚昭昭奉上布巾,替武氏酒盞斟滿。
「夫人,長安有美酒,美景,有錦衣華服,金玉珠寶。這些都是摸得著,見得著的東西。甚至,你還可以來我這裡,我們一起說說話。時光倏忽而過,先要愛重自己,再提起他。不瞞夫人,我對大郎,甚至小胖墩,便是如此。我先過好了,再有多餘的精力去待他們。」
武氏哭得難以抑制,一個勁地抽噎著:「我真傻,真傻,要怎樣方能好起來,怎樣方能好起來......」
太陽往西邊而去,鑽入雲層里,天空一片灰暗。
譚昭昭捧著酒盞望著天際的灰,她也答不上來。
死亡,愛。
這是恆古以來,無論今生後世,永遠難解的迷。
武氏嗚嗚哭著,直到哭得嗓子暗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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