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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最美的時節,陪伴著高力士守皇陵的小黃門,前來求見譚昭昭。
高力士病重,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快要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夕陽西下, 天際仿若著了火,山巒的樹葉跟著熊熊燃燒,陵墓在紅光中矗立, 清冷莊重,詭異中透著無盡荒涼。
守靈人所住的一排屋子,低矮簡陋,晚風吹拂過, 占風鐸發出叮叮咚咚清脆響動,像是在招魂。
譚昭昭立在馬邊, 靜靜望著眼前的皇陵,風捲起她的髮絲, 糊在了眼睛上, 眼睛傳來一陣酸澀。
「昭昭, 進去吧。」張九齡牽住了她冰冷的手, 抬手將她的髮絲拂開, 理著她的衣襟。
一路急行奔波趕來,他都覺著累,譚昭昭極少騎馬, 可想而知此時肯定不舒服。
張九齡內心擔憂, 但看到譚昭昭平靜面孔下, 暗藏著的驚濤駭浪,卻不忍勸說。
人生最怕別離苦, 譚昭昭已經送走了雪奴,此次與高力士一見,恐成永別。
譚昭昭似有似無點了下頭, 道:「大郎,我自己進去。」
張九齡愣了下, 不過他未曾多說,鬆開手溫聲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譚昭昭吸了吸氣,騎馬疾馳時,雙腿內側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她卻要借著這股疼痛保持清醒,才有力氣邁開腿。
小黃門躬身在前,領著譚昭昭進了最末一間屋子。屋子低矮昏暗,正對著門的胡塌邊點著豆大的燈盞,照著胡塌上躺著的高力士。
高力士閉著眼睛,呼吸微弱,消瘦得如風乾了的樹枝一樣,臉色不知是燈光的昏黃,還是重病的折磨,看上去好像大年三十晚上驅儺戴了一層面具,痛苦經久不散。
譚昭昭緩緩坐在他的身邊,也沒喚醒他,就那麼平靜地,不錯眼地守著。
小黃門去倒了碗茶水進來,取了簽子將燈挑得亮了些,屋子裡變得亮堂起來,高力士的臉更清楚了。
譚昭昭只覺著眼睛一陣刺痛,濃濃的藥味夾雜著陳腐的氣息,霸道地往五臟六腑鑽,她緊緊閉上雙眸,眼前一片五彩斑斕的黑。
雪奴躺在床榻上,冰冷的身軀,刺目乾涸的血,與眼前彌留的高力士來回交錯。
小黃門低聲道:「夫人,三郎時醒時睡,可要奴喚醒他?」
譚昭昭穩了穩神,輕輕搖頭:「多點幾盞燈......將燈燭都取來全部點上,外面的花草,選茂盛的剪了來擺設,屋子太冷清了。」
小黃門說,高力士病得厲害,醒著的時候頭痛頭暈嘔吐不止,能入睡反倒是奢侈。
小黃門還說,高力士因為先帝駕崩,他傷心過度,夜不能寐,需要靠服用硃砂安神,方能闔眼。
太冷清了。
高力士愛美,他這短短的人世路,辛苦過,輝煌過,精彩紛呈。
離去的路,當得起花團錦族。
譚昭昭心如被針狠狠刺過,她最沒資格說這句話。
高力士聰慧至極,當時她攔著他吃硃砂,他並未追問,但他什麼都明白了。
譚昭昭不知道高力士是故意服用硃砂,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報復她。
他知道,自己攔著了她,就是不要他死,他偏生折磨自己,死在她的面前。
小黃門抱著大捧的花草進來,插在罈罈罐罐里,屋裡多點了幾盞燈,一下變得亮堂起來,照著滿室的花團錦族。
譚昭昭手指無意識摳著衣襟,迷茫地望著四周,半晌後恍然道:「勞煩你去拿酒釀與蛋進來,我給他做酒釀煮蛋。」
小黃門歉意地道:「夫人,蛋倒有幾隻,只此處沒酒釀。」
譚昭昭哦了聲,深深的悲涼內疚,她得要努力地緩一緩,才能再次出聲:「濁酒可有?」
小黃門道有小半壇,譚昭昭道:「就拿濁酒吧。」
小黃門轉身出去,取了紅泥小爐與濁酒等進屋,譚昭昭獨自坐在那裡,守著爐火煮蛋。
濁酒比酒釀的氣味要濃烈些,沒一會,酒的甜香縈繞,沖淡了屋內的藥味。
罐子咕嚕嚕,譚昭昭下巴放在膝蓋上,環抱著雙腿,望著小爐中紅彤彤的爐火,腦子一片空白,怔怔出神,咕嚕聲漸小,她都未曾發覺。
高力士好像做了長長的夢,他在夢中聞到了花草的香氣,酒釀煮蛋的香氣。醒來睜開眼,花草滿屋,簡陋的屋子一向寒酸,許久沒這般熱鬧喜慶過了。
原來不是夢,譚昭昭來了,親自守著爐火給他做酒釀煮蛋。
譚昭昭以前其實並未親自動過手,她喜好吃,在吃上能花樣百出,卻不擅長動手,煮酒除外。
罐子裡的水快煮幹了,譚昭昭好似並不知道。要是換作了煮酒,她定早不會如此。因為她總是不停地揭蓋子,迫不及待能早些吃到酒。
高力士臉上不由得浮現起淡淡的笑意,喚道:「九娘。」
譚昭昭恍惚聽到了有人叫她,愣愣側頭朝高力士看去,與他含笑的雙眼相對,她呆住,吶吶不能言。
高力士努力抬手指向小爐,「快煮糊了。」
譚昭昭回過神,手忙腳亂去拿罐子,罐子燙,她倏地縮回手,四處尋找,帕子就在面前,她卻沒看到,乾脆抓起自己的裙擺墊住,將罐子從小爐上捧到了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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