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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九齡靜靜聆聽,目光始終停留在譚昭昭臉上,仿佛要看清她的每絲表情,每份真心。
譚昭昭迎著他的視線,緩緩道:「大郎,我並不需要你護著我,我只是希望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你為人子,有你的不易。我是人,人皆有七情六慾。會屈服,亦會生氣,會厭煩,會傷心。各種規矩,律令,若能完全控制人的本性,就沒有改朝換代,殺人放火的事情了。」
張九齡輕頷首,晦澀道:「昭昭,我明白,終究是讓你為難了。」
譚昭昭搖頭,笑道:「大郎,你看,這就是世情啊。在世情規矩下,我身為妻子,新婦,本就該如此。我不能有委屈,有不滿,有怨懟。大郎能注意到這些,已經是極為了不得的事情。」
無奈嘆了聲氣,譚昭昭平靜地道:「大郎胸有溝壑,心懷大志,定當有一番大作為。我只是個後宅婦人,於大郎的前程來說,的確幫不了任何的忙。阿翁阿家他們嫌棄我,我能理解,但那只是他們的看法,與我何干?」
風吹來,捲起絹絲飛揚,譚昭昭順手緊緊壓住了。
「我不願困在後宅,成日等候丈夫歸家,操心丈夫可有吃飽穿暖,可有生出兒女替夫家開枝散葉,侍妾可有安排妥當,庶子庶女可有一併妥善照顧,可有在翁姑前盡到孝心。既便我什麼都不是,心氣還如此高,如此不知好歹。大郎,你可能接受?」
大唐正是太平盛世時期,她有錢傍身,不求大富大貴,足夠她舒適過一輩子。
何況,無論在何種境地,她都要活得自在隨心。
替如今的她,替以前的譚氏,一併活了。
張九齡不假思索上前一步,譚昭昭趕緊攔住他,道:「大郎莫要回答得這般快,先深思熟慮之後再說。」
風越來越大了,捲來烏雲,將太陽埋了進去。
「估計要下雨了。」譚昭昭打量著變了的天氣,忙著將絲絹收進箱籠。
張九齡默不作聲忙著收拾,心此刻猶如天氣一樣,悶得慌,堵得慌。
譚昭昭愈冷靜,他愈難受。
真如他所料那般,他們皆看重他,從未考慮過,她的想法。
她後悔了,所有的大度,皆因著無所謂。
世人並非皆愛權勢富貴,也有隱在世外的高人神仙,斷不肯入俗世,只求一份自由自在。
他的昭昭便如此,不屑他的大好前程,定要做他的妻子。
將絲絹收進箱籠,張九齡喚了眉豆與千山來,抬進屋放好。
張九齡望著天色,手伸出廊檐下探了探,道:「興許晚間會下雨。明日早起若雨停了,我們進城去。」
譚昭昭訝異了下,她來到這裡之後,還沒去過韶州城呢,高興地一口應了,「大郎進城可是有事?」
張九齡道:「先前昭昭說替大娘子添置一套頭面,我們早些去辦了。」
譚昭昭想起張九齡送她的那隻簪子,猶豫了下,道:「韶州城要是尋不到好的頭面,不若就給大娘子金葉子。越州富裕,要是不時興的頭面,大娘子也不好戴出去。」
張九齡下意識看向譚昭昭的髮髻,她向來素淡,只在髮髻上蘸了一隻柳葉金簪。
他送的簪子,從未見她戴過。
張九齡失落地道:「昭昭,我送你的簪子,你可是不喜歡?」
譚昭昭看著他臉上的落寞,忙否認道:「沒有,禮輕情意重......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平時我不喜戴太多的配飾,太重了。大郎那般費心替我尋了來,我都好生收著呢。」
送禮不得人心,還不如不送。
張九齡懊惱地道:「昭昭莫要安慰我,是我莽撞了。」
譚昭昭有口莫辯,忙岔開了話題:「順道替七娘子備一份吧,她要是成親,我們總不能忽略了。」
聽到「我們」,他們還是夫妻,張九齡心方定,道:「好,都依昭昭的。昭昭的嫁妝留著吧,我都一併出了。」
譚昭昭不解,張九齡攜著她的手,道:「我們去書房。」
兩人來到前院書房,張九齡前去書架上,取下放在上面的匣子,連著鎖匙一併遞給了譚昭昭。
譚昭昭恍然記起,這是張九齡放錢的匣子。
張九齡道:「平時我花銷大,囊中羞澀,比不過昭昭富有。」
譚昭昭打開匣子,裡面有金葉子,些許零散的銅錢,玉佩,扳指,紅藍寶石等等,價值不菲。
以前張九齡說得隨意,譚昭昭沒曾想到,竟然這麼多!
墊了墊匣子,譚昭昭一下覺著沉甸甸了,她不由得驚呼出聲:「喲!大郎真是深藏不露。」
張九齡寵溺笑道:「都給你。」
哎喲!哎喲!
譚昭昭猛地抬頭,驚喜看著他,道:「大郎可別考驗我啊!」
張九齡笑了下,笑容極淡,很快就散了,聲音低了幾分:「昭昭,我只有這些,你全部都收著,放在自己的嫁妝中,無論怎樣花用皆可,一切由昭昭說了算。先前昭昭讓我慎重考慮,其實我無需考慮,我向來都遵從自己的本心。已經過去的事情,歉疚無用。我同昭昭一樣,活在當下。當下的我,願意同昭昭白首不相離。」
停頓了下,張九齡緩了緩情緒,艱難道:「昭昭若是後悔欲和離,那是因著我被昭昭厭棄,是我不夠好。我自會盡心盡力,若實在無能,惟願昭昭能過上自在,不受羈絆的日子,方是對昭昭最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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