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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牽著他的手,帶他走進一間陽光明媚的畫室,一個黑髮的高挑青年坐在畫架前,拿著畫筆,回過頭,沖他莞爾一笑。
「小殿下,您好呀。」
那個人看著他的眼睛,薔薇色的嘴唇彎著最好看的弧度。
淡琥珀色的杏仁眼,在陽光下,看起來就像兩顆清透發光的寶石。
陸昂故意沉著臉,他知道自己只要用這個表情,就可以讓所有人都對他戰戰兢兢,給他想要的一切,所以他馬上做出這個表情,只是為了讓那個人也和別人一樣,向他下跪,向他臣服。
可是那個人只是微笑著朝他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髮,然後蹲下來,對他說道:「怎麼這么小就喜歡擺臭臉啦?乖一點啊,小殿下,小孩子應該多笑笑才對嘛。」
陸昂氣得要死,怎麼有人能不向他下跪,怎麼有人敢摸他的頭髮!
他推開他就跑,可那個人只是笑著追上來,抓住他的手,還用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問他:「生氣啦?別生氣呀,小朋友生氣會長不大的!」
陸昂轉過身,就這樣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想要的第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人」。
可是沒多久,這個他最想要的東西,就變成了玻璃罐子裡的一對眼珠,被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從那一天開始,就再也沒有哭過。
因為哭是沒有用的,哭只會讓自己一直一直傷心下去,哭會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只是外表看起來完好的容器,裡面全都被某種惡意,一點點打碎了。
他熟知這種惡意。他從小就知道了。
有人恨他恨不得想讓他這輩子都不能快樂。
所以他也一直,裝作不快樂的模樣生活著。
似乎只要他不快樂,有人就能心滿意足。
只要他不快樂,別人就不能再傷害他、再輕易地給予他痛苦。
可是偏偏,命運要讓他再一次再陽光下遇到自己的「快樂」。
他看到林蔭樹下的陽光,像穿過葉片撒漏的碎金,他看到風朝他吹來,路邊的所有樹都在碰頭,發出輕響。
可隨後是一次又一次的劇痛——
痛楚比夢境更加鮮明和真實,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在那個人身邊那麼快樂,可為什麼總是會讓他在最快樂的時候,又被迎頭推進痛苦的深淵?
他不是已經裝作不快樂了嗎?他不是已經把他的快樂藏得很好了嗎?
可為什麼還是會有不停的痛苦,為什麼還是會讓他,從來都不能堅實地擁有快樂?
陸昂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痛,痛得他手腳冰涼,再也難以入睡。
他睜開眼睛,看見了池皎那張讓他憎恨到靈魂中的臉。
這張臉綺麗美艷,只有陸昂知道,這張臉背後躲著怎樣一條陰狠的毒蛇,總是會陰側側地盤繞在角落,等著時機,咬上他的腳踵。
他的腳踵……
陸昂閉上眼睛,耳邊還能聽到自己的骨頭碎裂的聲響。
和爆炸聲很像。
原來骨頭碎的聲音是像小型爆炸。那些骨頭在他的皮膚下爆裂,他的腳變成了一個只套著皮膚的肉袋,裡面只有血和肉,還有碎成齏粉的骨頭。
隨後他又響起了那張在灰塵下露出的臉,還有那雙努力看向他的眼睛。
陸昂猛然坐起身!
他死死抓住池皎的手腕,盯著這條毒蛇,聲音粗糲沙啞到嚇人:「人呢?他人呢?!」
池皎眼神不悅,他眯了眯眼睛,鮮紅的嘴唇輕啟:「殿下都成這樣子了,還在想著你的小朋友嗎?」
「殿下現在又不怕,我會殺了他嗎?」池皎微笑著朝他歪過頭。
陸昂冷冷地看他,坐在床上,已經具有君王的氣度:「……我會在你敢對他動手之前,親手殺了你。」
池皎露出讚賞的眼神,嘴角笑容擴大。
「看我培養出了一個多好的孩子。」池皎滿意道。
邊上,他的宮內廳女官已經倒好溫水,端著盤子,向他屈膝敬上。
陸昂看也不看那杯水,儘管他知道自己的喉嚨嘶啞乾裂,幾欲出血。
他抓著池皎的手腕,用力慢慢掐緊:「我問你,人在哪?」
」殿下……」池皎不疾不徐地開口,「他已經被越獄的星盜帶走,恐怕現在,您是見不到他了。」
「那就派軍隊去抓回來,」陸昂道,「他們只是一幫星盜,難道帝國的軍隊,都會拿他們束手無策?」
池皎笑了笑,故意垂下眼帘,悠閒地擺弄自己的指甲:「我忘了,殿下剛醒,還不知道宗霆已經身受重傷,差點沒能救回來的消息。」
陸昂默然片刻,隨後咬牙切齒道:「廢物,全是廢物!」
「殿下所言極是,」池皎悠悠道,「所以殿下,還是別再冒險,想去把他們追回來了。不過是一個長得像朱利安·摩徳的孩子,殿下要是喜歡,我可以隨時為殿下再找到成百上千個——」
陸昂無聲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是暴君君臨天下的威視,是無窮翻湧的陰雲,和鋒芒畢現的殺意。這一眼可以把人看得不自覺腿軟跪在他面前,匍匐著上前親吻他的鞋面,痛哭流涕地將他稱王。
這是之前的陸昂,從未有過的眼神。
池皎閉上雙唇,意味深長地看著陸昂,嘴角似笑非笑。
這時門外有女僕前來通報:「殿下,大人,有兩名之前殿下傳喚過的醫師,想要覲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