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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前, 他們的飛船降落在人魚星。
從帝都星所在的伯利恆星繫到人魚星所在的仙女座大星雲, 距離整整767萬光年。
這樣的距離,即使放在宇宙尺度中,也足夠遙遠到突破時間維度。
767萬光年意味著,當他們在人魚星的夜空下,仰頭尋找伯利恆的位置時,在夜空中看到的那顆明亮的星星,是767萬年前的伯利恆,而不是他們離開時照耀的那一顆。
巴倫·菲茲沒和他們一起來人魚星。菲茲大公已被池皎傳喚,菲茲家亦遭到威脅,他必須留在帝都星保護他的家族。
但是,他聯繫了自己早年移民到人魚星上的朋友來接應他們。
青年名叫德比,一頭姜紅色短髮,皮膚黎黑,神情和悅,從星際港口把他們接上了車,正要載著他們前往安排好的住處。
他給他們兩個人安排的房子就在小鎮海邊,是一套單層的民居,屋子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應陳設都很完備,沒什麼可以挑剔的。
陸昂膝蓋的傷在飛船上經過簡單處理後已經好了很多——他是Alpha,又年輕力壯,身體自愈能力驚人,只這麼一會兒時間,就又可以一瘸一拐地行走了。
因為他們到的時候已是深夜,德比聯繫的醫生要明天早上才能過來,所以兩人簡單洗漱過後,就去臥室休息了。
這套房子只有一間臥室,他們也只能躺在一張床上。
陸昂關了燈,和蘭沉各自枕著一個枕頭,手仍緊緊攥住蘭沉的手心不放。
黑暗中兩個人的呼吸聲清晰無比。
因為在一張床上,一點點動靜都能被對方發現,蘭沉才剛翻了個身,陸昂就迅速出聲:「睡不著嗎?」
蘭沉輕聲說:「……沒有。」
陸昂在黑暗中握緊他的手。
其實真正睡不著的那個人……是這個年輕的Alpha。
一天之內,陸昂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從高高在上的王座上跌落,來到一個767光年外的星球,從擁有一切到一無所有。
陸昂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精疲力竭,可以很快睡著,但他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全是池皎微笑的紅唇,這兩片嘴唇在說話,在告訴他:「陸昂,你以後就是個庶人了。」
陸昂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的名字會和「庶人」這個身份聯繫在一起。
當陸昂在池皎面前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他心裡其實一片坦然。
他什麼都不害怕,也不覺得失去太子的身份能對他造成多大的困擾,大不了拋下過往一切,學著做一個普通人。
至少他不會再放開蘭沉。他已經嘗到過兩次失去的痛苦,他不會再讓自己去嘗第三次。
可是……當真的冷靜下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迷茫。
他好像突然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生來的使命就是統治帝國,繼承尤里烏斯家的皇權,做群星的君王,可當這一切從他身上被剝去,他恍惚間覺得,他成了一艘沒有錨點的,在風暴中四處流離的船。
陸昂雙眼放空,有些微出神。
四下寂靜,夜色中有不遠處海潮沖刷海岸的聲響。
蘭沉又轉過身,在黑暗中看向陸昂被窗外星光照得微微明亮的側臉。
他還不知道陸昂為他放棄了什麼,只是覺得這個年輕的Alpha是那麼的疲憊和脆弱。
這都是為了……他嗎?
他輕輕開口:「陸昂。「
陸昂轉過頭看他:「怎麼了?」
蘭沉回握住他的手,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強自鎮定。
他好像還是害怕著,陸昂會像上一次那樣傷害他。
蘭沉在黑暗中回握的力道其實只有一點點。
卻也足夠讓陸昂分外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少年手指柔軟,指腹光潔溫暖。
可陸昂那雙曾經養尊處優的手,現在卻已傷痕累累——指甲蓋都翻出好幾個,手心中全是斑駁的擦傷,指尖已結出厚厚一層血痂。
哪怕經過醫療修復儀治療,這些傷也仍然觸目驚心。
那麼疼……陸昂是怎麼忍下來的呢?
陸昂的手心汗津津的,結痂的傷口質感粗礪,蘭沉不敢用力握他,只是將手指扣入他的指縫。
「……疼嗎?」蘭沉小聲問。
陸昂的呼吸一下加重。
他問:「你是在關心我?」
蘭沉安靜片刻,隨後才把頭往陸昂的方向挪過去一些:「嗯。」
陸昂的目光,在黑暗中落到蘭沉沉靜漂亮的面龐。
在窗外星光微弱的光芒下,蘭沉的臉秀美潔淨,仿佛在發光。
他還是那麼漂亮。
一如陸昂初次見到他時的模樣,一如在西里亞的那一夜,他親手為他加冕,看到少年的月光下,美如安靜的海洋。
原來那時,他就已為他心動到無法自持。
原來他還有保護他不再受到任何傷害的能力——在他那麼多次地傷害過蘭沉之後。
陸昂想,這就是他的救贖了。
為這,即使是死亡,他也心甘情願。
他伸出手臂,把蘭沉抱到懷裡,好像攬著自己的船錨。
從此以後,這艘船就有了自己的錨。
他對蘭沉說:「我不痛。」
蘭沉沒說什麼,兩個人第一次如此平和相處,往日那些針鋒相對、負氣相爭,現在想想,都似恍如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