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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表情中,隱隱透出一絲同情,讓她簡直恨不得把這絲同情扯下來。
有什麼好同情她的?他在同情什麼?他為什麼故意要露出這種表情?他是什麼意思?!
「我很抱歉,我必須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傳達給您,」軍官微微低下頭,向他們開口,「塔拉·吉賽爾中士,帝國的榮耀與驕傲,已於前日犧牲於莫里哀行星帶戰場。」
她一瞬間像被一顆子彈擊中額頭,大腦轟然鳴響,失去一切意識。
她愣愣地坐到了地上,連喊都喊不出,哭也哭不出。
一句痛都喊不出來。
蘇菲還沒有學過「犧牲」這個單詞,她不知道「犧牲」背後的含義,只是被媽媽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而爸爸已經抱住她的肩膀,痛不可當地弓起身子:「……不……這不是真的……塔拉、我的塔拉怎麼會……」
蘇菲趕緊掙開爸爸,跑過去想把媽媽扶起來:「媽媽……你怎麼了……」
「是姐姐要回來了嗎,媽媽?」
……
伴隨著加速渦輪轟鳴聲漸漸熄滅,一艘龐大如海鯨般的戰列星艦正降落在軍部的星際港口上。
這艘從前線返航的戰列星艦上,滿載著在戰爭中傷殘的一線士兵。
他們大多身體殘缺、打著繃帶,有人渾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條腿,而有些人則被轟掉了半張臉,尚未進行面部修復的臉上兩圈白森森牙齒裸露在外;
有些則是因為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而陷入譫妄,不停地哭喊、大叫,又或者一聲不吭,試圖用沉默來對抗那些足以摧毀理智的幻覺。
會被送回帝國後方的士兵,絕大多數都不可能再上戰場了。
軍部後勤方面已準備好接收這些傷殘士兵,地面上負責運載這些士兵去往各地軍區醫院的飛行車一輛接一輛駛來,星艦上的醫療兵抬著擔架將這些士兵送進飛行車。
戰爭是一頭貪婪成性的豬,送進它嘴巴里的一個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排出來的是殘缺的屍塊、打滾的精神病患者、缺肢少腿的人肉罐頭。
戰列艦的著陸通道里,一個在頭頂披著藏藍色毛毯的身影,正匆匆走向出口。
早有人在那邊靜靜等候。
三名體格魁梧的退役軍人,在人流中找到了這個身影。
為首的棕發男人沉著臉走過去,他神情凝重,臉上有一條碩大的幾乎貫穿整張臉的疤痕,讓人疑心他是怎麼在這種遭遇這種傷口後存活下來的。
他走向這個身影,張開手臂,將對方護在臂膀之下,同時警覺地向背後一瞥。
另外兩人也都走了過來,垂首望向這個嬌小玲瓏、卻仿佛有無限力量的身影。
棕發男人低低開口:「……我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聯絡人,你跟我們走。」
藏藍色毛毯下,來人抬起頭,露出一雙堅定有神的眼睛。
——她再次踏上帝都星的土地,以流亡者和通緝犯的身份,冒著隨時都會被人發現、就地射殺的生命危險。
「謝謝你們的幫助。」
宗安提對這三人鄭重說道。
「不,這是我們的分內之事。你曾經幫助過我們,現在,是我們回報你的時候了。」棕發男人道。
他與另外兩人交換眼神,帶著宗安提往星際港口的另外通道走,小聲說道:「宗小姐,你出去之後,就去找一輛鐵灰色的奧涅夫牌飛行車,坐上車後什麼都不要說,告訴司機你要去玫瑰廣場,他就會把你送到目的地。」
「你需要的那些文件,聯絡人會交接給你,他身份敏感,你與他見面時,切記不要留下自己的蹤跡。」
他細心叮囑。
宗安提再次道謝,同時從他手中接過與聯絡人相認的信物——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片。
阿卡特星爆炸後留下的殘骸之一,上面的輻射值或許仍然能叫蓋革計數器發出警報。
她坐上那輛飛行車,全程沒有言語,只是將手中的這塊碎片,越握越緊。
飛行車到達了D區一處酒吧。
原來「玫瑰廣場」,是這間酒吧的名字。
酒吧里有人引著她進入內部,繞過曲折的密封走廊,她走進一間昏暗的包廂。
裡面坐著一個穿黑衣的男人。
他高且瘦,看起來形銷骨立,指節像手背上的小山一樣凸起。
宗安提立定微微驚訝,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一個死人。
她沒有出聲,而是走到對方面前,向他稍微抬高手心,讓對方看見了那塊鐵片。
這堆皮囊包著的骨架動了動。
他抬起頭,黑沉沉的一雙眼睛看向宗安提,然後說:「你回帝都星,就是在找死。」
宗安提別過臉:「你難道不也是在找死?哦,差點忘了,你本來就死了。」
對方沉默地低下頭,過了半晌,才用嘶啞的嗓音說:「爸爸為了保護我,而選擇了自殺。這樣一來,陸昂就不會查到他做的那些手腳。」
宗安提沒有答話,目光在包廂牆壁上那副巨大的等比複製《跨越阿爾卑斯山的拿破崙》油畫上掃過。
油畫上的法蘭西皇帝拿破崙·波拿巴勒住駿馬,身披鮮紅斗篷,手指前方,正回頭看向畫外。
皇帝所指之處,前方已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
她深吸一口氣,說:「你收集了多少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