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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持久不變的面色突然有了裂縫。
他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攥緊高光宇的領口:「你再說一次,誰?」
宗霆沒來得及再問,青年就死死緊抿雙唇,再也不肯透露一個字。
強心劑的效果慢慢退去,他臉上的生氣又開始消失,眼帘慢慢垂落,面色仍因失血而蒼白如紙。
宗霆放下他,低頭看了眼滿是鮮血的雙手,心頭懷著難以抑制的震顫和痛楚,握緊了拳頭。
為什麼高光宇會忽然說出蘭沉的名字?蘭沉被搶走了是什麼意思?埃德加·阿斯蘭又做了什麼?
他第一個升起的念頭,是埃德加·阿斯蘭竊取了蘭沉那安眠在帝都星陵園裡的骨殖。
這個念頭甫一升起,就讓他騰起無限的巨怒,恨不得現在就親手殺死那個金髮的匪徒。
他沉著臉回到駕駛艙,腳步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倉促。
他一邊控制刀鋒IV的電子流捕捉感受器繼續採集電離波動,再將信息傳到母艦的超腦上讓他們計算定位,同時打開光腦,查看在這幾個小時的宇宙旅行中,被他遺漏掉的所有消息。
如果那個人敢這麼做……只要他敢動蘭沉的骨殖一分一毫,那他一定會將埃德加·阿斯蘭,挫骨揚灰。
他的光腦通訊列表里空空蕩蕩,只有安提給他留下的兩條語音郵件。
他用沾滿鮮血的手套點開第一條語音留言。
」……哦對了,我還聽說這次來了很多外星使節,人魚星的王儲也來了……」
「……你別把自己弄死了,哥,我可不想再給你收屍一次。」
然後是剛剛發來的第二條留言。
「哥,我聽到一個消息,說高光宇帶走了人魚星的王儲,剛才陸昂已經把人魚星大使館翻了個底朝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宗霆的手突然停滯在光腦的投影屏幕上。
人魚星……人魚……高光宇……蘭沉……
這幾個詞在他腦海中迅速組合,帝國唯一的Enigma的大腦飛速運行,逐漸生出一個離奇的、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冷靜下去的猜想。
他只能死死抓住身邊的駕駛椅椅背,才能不至於讓自己跌落。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心裡有個聲音喃喃低語,可是——
這為什麼不可能?
高光宇、陸昂、埃德加·阿斯蘭,這幾個人的反應,都已經確切無疑地暗示著這個不可能的猜測……是真的。
他輕輕地,像是怕自己的聲音,會驚破這個幻覺:「……你回來了麼?」
心臟驟然一陣狂喜,和刀割般的劇痛。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在灰白色駕駛服上留下鮮血淋漓的手印,一瞬間眼神都已茫然。
這個宛如神明般偉岸的男人,像是在他生命最後一刻的幻覺里,見到了來自天堂的光明。
他甚至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真實。
他忽然瘋了一樣地轉過身,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冷靜鎮定。
他坐上刀鋒的駕駛椅,一下將操作杆推到最大——
刀鋒騰空而起,氣貫長虹,飛向漫漫長夜。
它將在廣袤無垠的深空里,找到那束來自於天國的光芒——不死不休。
……
雲層上,日出的輝光正在散去。
人魚在金髮男人懷中悄悄紅了臉,男人卻在輕輕拍打著他的背部,努力安撫他:「……別怕,別哭了,我再也不會……「
他一下哽咽住。
幾乎無法將最後幾個字說出口。
雲層上接近大氣,日出有一萬個太陽那麼輝煌和燦爛。
在一萬個太陽燦爛的金色光輝里,埃德加·阿斯蘭的身體卻因為心臟鮮血的迸發,而一點點僵硬。
他渾身冰冷,緩緩轉過頭,與小人魚還沾著眼淚的雙目對視。
那雙綠色眼睛滿是苦澀,回憶的一幕幕倒映在視網膜的反光里。
他看到他們的初識,相見,短暫又迅速的,滿是誤解和傷害的所有過去。
西里亞的海岸。機甲的硝煙。地下孟菲斯監獄裡的重逢。那個小小的、漂亮的少年哈著氣在監獄的透明牆壁上給他寫字。他笑得胸膛震動。他的野心和不甘。他在黑暗中靠近那具柔軟的身體。他舔去他的眼淚。他們抵足而眠的每一個夜晚。
帝大校園裡他背起他。少年跳上他的背,將纖細柔軟的雙臂,圈住他的頸項。
那只用廢棄易拉罐折出來的,破破爛爛的小鳥。
還有安全屋。公雞玩偶。少年漫目含淚地用笨拙詞句咒罵他。
星夜下浪漫至無解的逃奔。夜空中交換一吻。那個春夜。以及後來所有的一切。
他在少年碎掉的目光里,抓起他的手腕,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
……他竟然就這樣,將他立誓要永永遠遠守護的,重要的東西摧毀了。
所以他得到的,只有那個,疲倦又已經再也不在意的一眼。那是蘭沉意識清醒的狀態下,看他的最後一眼。
直接將他打入地獄的最底層。
他這十幾年,就一直活在那個地獄裡,地獄的每個聲音,都在告訴他——
他曾經離獲得少年的愛情很近很近,可近在咫尺,頃刻又遙不可及。
埃德加用手掌捧住人魚的臉,綠色的雙眼中滿是眼淚和悽苦,顫聲道:「……對不起,不要再害怕我了,我再也不會對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