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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有寫手記了,因為一開始思考腦袋就會疼,但蕭醫生讓我堅持,就算不想說,寫下來也是有好處的。
我說我每天只是在吃藥治療,沒什麼可以寫的。
她說什麼都可以,她問我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遇到宋,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的。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出車禍去世了,只留下了很大一筆財產。
叔父成為了我的監護人,他是個很清高的人,怕被說覬覦我的財產,一直和我保持距離,所以我還是一個人長大的。
後來宋出現了,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所以我愛上了他,把一切都給了他。
如果沒有遇上宋的話就好了。
但那樣的話,我就沒有辦法把時意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了。
別的都無所謂,只有這個孩子,我實在是虧欠太多了。
我的時意,應該要出生在一個非常幸福和諧的家庭里。
有責任心、能夠支撐起這個家庭的父親,脾氣穩定,凡事都寵著他的母親。
他是這個家裡的小兒子,家業由哥哥來繼承,而他只要開開心心,毫無壓力地長大就行了。
他那麼喜歡彈鋼琴,家裡一定要有一間單獨的鋼琴房,比現在的租房大很多很多。
我要給他買最好的鋼琴,在每天的午後,耐心地教他彈奏。
我們都會愛著他,會給他最好的一切,沒有人能夠用小恩小惠去打動他,讓他無法自控地一頭栽到進去。
他一定會擁有一個,和我完全不一樣,光明又燦爛的人生。
啪嗒。
眼淚從眼眶裡面聚集起來,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手記的最後一面。
失了魂一樣的,越落越多。
慈愛的母親,嚴厲的父親,還有冷漠卻溫柔的兄長。
藏在記憶中最原始而又溫暖的底色在這一刻轟然碎裂開來,就像是大夢初醒。
而猙獰的火焰還在毫無差別地吞噬著這裡的一切。
他終於,全部想了起來。
攢動而彷惶的線條盡數抽離開來,那些被模糊在記憶黑影中的面容,那些構建出他如今人格的美好回憶。
都是他的母親,用愛和愧疚,為他編造出來的幻想。
讓他能夠好好地長大,好好地被愛一次。
所以他才能夠理所當然地鄙視來自顧燁的愛意,嗤笑宋時意不顧自己死活的委曲求全,堅決地否定這粉飾太平的大團圓結局。
愛彌補了他殘缺的人格和總是想要抓住點什麼的不安定的內心。
並不是他進入了書中的世界。
而是在恍惚美好的夢境中,他真正的生平和經歷,被安安靜靜地攤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的潛意識選擇了回來。
不要虛假的桃花源,而是要真實的地獄。
在這個充滿了血淚,遺憾和仇恨的地方,向著所有辜負過他和母親,進行一場徹徹底底的復仇。
第34章
宋時意緩緩睜開眼睛,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還有他最討厭的消毒水的味道。
氧氣罩隨著呼吸的頻率間斷染上白霧,心電圖顯示在平穩的範圍以內,輸液器一滴一滴灌注進脈搏之中。
他摘掉氧氣罩,撐著床一點點地讓自己直起身體。
旁邊剛要重新換一瓶葡萄糖的護士見了,連忙去扶他:「小心點。」
「你終於醒了。」護士聲音輕柔,「你都已經昏睡兩天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宋時意沉默著搖搖頭。
「到我們醫院以後,我們給你做過檢查,除了少量吸入肺中的塵煙以外,並沒有其他問題。但你一直醒不來,中間有幾次心跳快得異常,保險起見,我讓主治醫生再過來看看吧。」
溫熱的手背抵上他的額頭,然後很快就移開了:「你昏迷時體溫特別高,現在看著還好,我去拿體溫計給你測一次。」
病床上的少年似乎還沒有從兩天兩夜的昏睡中緩過神來,他雪白的臉上籠罩著迷茫而又恍惚的神色,過於寬鬆的藍白條紋病號服垂落下來,在臂彎處形成柔軟的褶皺,讓他看起來格外單薄。
護士剛想再說點什麼,病房口傳來克制的敲門聲,幾聲以後,兩個穿著警察制服的男人走了進來。
「看起來人已經醒了。」較為年長穩重的那個說道,轉頭看向護士,「我們可以占用病人幾分鐘時間嗎?」
聽到這話,護士眉頭下意識皺起來:「病人才醒,還需要休息,不能接受刺激。徐警官,我知道這幾天你們來了好幾次也不容易,但也不急於這一時吧。
徐警官臉上兩條粗濃的眉毛擰在一起:「幾分鐘而已。」
護士臉上那份不滿更加明顯,但宋時意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請問,是什麼事情。」
他的聲音因為許久不說話而稍顯滯澀,偏偏語調放得很緩,有種奇異的柔軟感,漆黑的髮絲隨著偏頭的動作晃動,嘴角帶上些許笑容,平靜地將目光投向兩位警察。
後面那個長相端正的年輕警察被這麼一看,突然間就緊張了起來,連帶著站姿都板正了幾分。
「上次的事情,謝謝你了。」宋時意沖他點頭。
被這麼一提醒,年輕警察這才恍然般地將面前的少年,和那天昏暗夜色下被入室行兇的受害者聯繫在了一起。
「都是我該做的。」他撓撓頭,沒什麼心眼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