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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另一隻拖鞋因為打滑差點絆倒他時,宋時意才堪堪扶住旁邊的欄杆維持住平衡。
他表情恍惚地看了眼街邊商店玻璃櫥窗中自己的倒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濕透的頭髮耷拉下來,濺到白色襯衣上面的酒液已經變成了暗紅色的痕漬,看著活像個兇案現場在逃嫌疑犯。
宋時意懶得在意,走進店裡買了把鐵鍬,然後到馬路邊,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坐了上去。
司機是個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等乘客上車關門以後,他剛要笑眯眯招呼一聲,卻在後視鏡的隨意一瞥中僵住了身體。
坐在後面的男生看起來非常年輕,渾身被雨淋得透濕。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簡直不像正常人該有的狀態,但偏偏眉眼又格外精緻秀麗,在這昏暗的夜色中給人一種不真切的錯覺。
當那雙漆黑的眼睛順著後視鏡直勾勾地對上時,司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小伙子…你要去哪裡?」
宋時意報了個地名,嚇得司機面色一變。
那是位於郊區的一處墓地。
「你說這、這大晚上的,跑那裡去做什麼?」司機笑得勉強,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看個人,別多問。」
隨著輕輕落下的話語,天空中猛地炸開一道驚人的閃電,照得男生臉色雪白,雨水不斷從漆黑的頭髮絲裡面滲下來,順著形態優美的下頜淌落。
「是是!」司機一激靈,腦海中跟走馬燈一樣閃過無數恐怖片橋段,當場踩下油門狂飆出去。
但直到把人送到目的,看著那男生甚至掏出手機掃碼付錢,然後沒多看一眼下車離開時,都沒有發生什麼驚悚的事情。
真、真是來看人的?
搞什麼啊?他還以為撞鬼了,原來就是個神經病啊。
司機欲哭無淚地癱倒,但攀著回憶琢磨,突然間意識到了不對勁。
看人就看人,拿什麼鐵鍬啊?
墓園中。
宋時意打開照明功能,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著,最終在其中一座碑前停了下來。
母親陸晚琴之墓。
宋時意神色複雜地用手指摩挲了幾下還算嶄新的石碑,然後緩緩半跪下。
淅淅瀝瀝的雨仍然在下個不停,挖土的鬆軟聲音在寂靜無人的墓園裡面不斷響起,半晌後,宋時意扔掉了鐵鍬,小心翼翼地將埋在地下的骨灰盒捧了出來。
撕心裂肺的痛楚從宋時意的胸膛中傳遞出來,充斥著可怕的融化感,仿佛身體都要溶解在漫天的雨水中,盡歸於塵土。
光影中的記憶碎片在失神間又悄然湧現上來。
那個站在黑夜中的男人面色冰冷如鐵,半側著身體站在石橋邊上,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裡小巧的盒子。
「求你了,顧燁,別這樣。」
他滿臉慘白地看著面前的男人,聲音嘶啞,透著一股令人心驚的絕望。
男人只是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沒有任何的憐惜和動容。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那張嵌著黑白照片的骨灰盒被打開一條縫隙,傾斜向急速流淌的河水,照片上女人的神情溫柔又哀傷,隨時都會淹沒在這片夜色中。
「顧燁!」他目眥欲裂,發了瘋一樣想要衝上前去,但被幾個黑衣保鏢強硬按著跪在地上。
「阿辛的未來不能就這麼斷送了,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承不承認?」
「他是你的弟弟,他都哭得那麼慘了,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人不是我殺的,那天晚上我明明跟你在一起,你明明就知道——」
啪。
男人幾步走上前來,揚起巴掌重重扇在他的臉上,止住了他的話頭,然後才慢悠悠地說道。
「是嗎,但我那天,確實是沒有見過你。」
「為什麼要偽造不在場證明呢?你在心虛什麼?」寬大捎著古龍香水氣息的手掌摩挲著他的下顎,殘忍地將他的未來定錘,「因為人就是你殺的。」
電話鈴聲在兜中突兀地響起,驚碎了黏膩難捱的夢魘。
微弱的螢光倒映進宋時意漆黑的眼眸里,他盯著上面的名字看,然後劃下了按鍵。
「顧燁。」
他很輕地呢喃著,像是將這兩個音節細細掰碎,揉開。
背景音是毫無遮擋過於清晰的雨打聲。
如果稍加留心,就能夠注意到宋時意的處境。
但顧燁沒有,應該說他根本懶得細想。
對於他來說,真正的珍寶只有宋佳辛一個人,而宋時意,不過是魚目混珠,用來打發時間的便宜貨而已。
況且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找上宋時意,顧燁劈頭蓋臉質問:「你打了阿辛?」
消息還挺快。
「對啊。他犯賤找抽,我就如他所願了。」宋時意背靠在石碑上,把骨灰盒牢牢護在懷裡。
沒想到對方會承認地這麼幹脆,顧燁把聲音壓得很低,但依然難掩怒火:「你怎麼敢的?」
「當時旁邊剛好有紅酒瓶,我就拿了過來,朝著他的腦袋砸下去。」宋時意的手在虛空中緩緩勾勒,然後一下張開五指。「啪的一聲。」
「砸了兩次。」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驟然粗重起來,顧燁放在心上根本不忍褻瀆的白月光,居然在他的替身小情人那裡受了這麼大委屈,這讓心高氣傲的顧燁根本無法忍受:「為什麼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