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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此同時, 這並不是可以心安理得強人所難的理由。
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江太醫,請您快動手吧。」
他自知已經沒有時間再拖延下去,每遲一刻蕭廣思只會更危險。
他扶起江太醫, 躬下身向對方深深地行了一禮,一切囑託盡在不言之中了。
江太醫見事已至此,看來也真的不必再耽擱了, 只有收起心中的惋惜,把精力集中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上,拎過藥箱開始為治療做準備。
他沒有看見,蘇諾在起身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蘇諾並不想在這種時候哭,因為眼淚沒有意義,只會誘惑人為自己的軟弱去尋找無謂的藉口。他正要轉過身掩飾自己的淚水,忽然感覺到一股不容商榷的力量,在瞬間攫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又掰了回來,他不由得抬起頭,看見的是永昭帝的臉。
「諾諾,」永昭帝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是鄭重看進他眼睛裡,擲地有聲道,「放心,朕會救他的。」
蘇諾一時呆呆的,眼淚還在失控之下無聲無息地流出來,仿佛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一邊的王棋卻忍不住驚呼起來:「陛下要珍重龍體啊!陛下乃萬金之軀,怎能——」
永昭帝掃了他一眼,目如寒冰,淡淡道:「閉嘴。」
只是這平淡的兩個字,卻讓王棋後面一連串勸諫的話頓時都卡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來了,他跟了永昭帝很多年,知道主子什麼時候能惹,什麼時候不能惹,在這一點上狗的嗅覺都沒有他敏銳。蘇諾這時才有點反應過來了,只是他還有些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聽對了,以及……事情到底應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
他不知該怎樣表達,永昭帝卻一眼看出了他心裡在想什麼,這個孩子啊……
於是他安慰地拍了拍蘇諾的肩膀,道:「諾諾,這是朕自己的決定,是朕心甘情願的,你沒有強迫朕做任何事,知道了麼?」
於是蘇諾終於聽懂了。
下一刻,他沒有再說一句話,直接向著永昭帝跪了下去。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有些恩情,本就無法訴諸言語。
「諾諾……」
永昭帝伸手想要攔阻他,可是蘇諾這次出奇地堅持,永昭帝一時竟沒有能夠扶起他來。
「你這孩子,」永昭帝揉著他的小腦袋,無奈地搖頭笑著,「天塌下來也有朕頂著,你怎麼忘了?」
現實終歸不是童話世界,但有的時候,卻能比童話更美好。
就像變不了魔法的奶油巧克力魔棒,咬一口卻又酥又甜,吃一根就讓人煩惱全消。至少,對於某個看見甜食就走不動路的小炮灰來說,是這樣子的。
不過眼下他離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還差得遠。
永昭帝答應救蕭廣思,蘇諾卻更添了雙倍的緊張。這是現今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兩個人,無論是哪個有事,他都無法接受。
好在這個過程至少表面看起來倒不是特別驚心動魄,江太醫只是用金針微微刺破了永昭帝指尖的一點皮,幾乎連傷口都看不出來。
永昭帝見他已經收手了,忍不住道:「就這樣?」
江太醫:……
陛下您還想怎樣?
永昭帝心裡倒是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小缺憾,本來還以為這下能在他的諾諾面前好好英勇表現一把的,可是就這麼完了,根本英勇不起來啊……
他正在暗自感嘆,忽覺得指尖一癢,卻見是蘇諾俯下身子,在對他的指尖輕輕呼氣。
於是一向堅定以英明神武為基本人設的皇帝陛下,頓時覺得自己更加不英勇了。他窘迫地把蘇諾拉起來:「諾諾!朕好好的,不用這樣。」
蘇諾一臉擔憂:「陛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不要忍著不說啊。」
永昭帝正要無奈,他又不是牛皮吹起來的,哪會針扎一下就壞掉?可一見蘇諾眼睛裡毫不摻假的真誠關心,卻又說不出半個字敷衍的話了,他捏了捏蘇諾的小鼻子,和顏悅色地哄著自己的心肝寶貝:「真的沒事,朕哪有那麼脆弱?」
蘇諾看起來終於信服了一點,但隨即又低下身去,繼續給永昭帝扎過針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吹氣,一邊道:「這樣就不會疼啦。」
永昭帝愣了愣,然後再也顧不上尷尬,只覺得整顆心都被他的寶貝暖化掉了。世上怎麼就會有這麼可愛的孩子呢?
於是只顧享受天倫之樂的皇帝陛下決定:什麼英明神武都滾一邊去吧。
只有諾諾,才是他最大的福氣。
「陛下,」江太醫解釋道,「正常來說,陛下並不會感覺到什麼不適,靜待一個時辰即可,不過到時候要取血,恐怕——」
永昭帝見蘇諾一聽見那個「血」字又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怕他的心肝寶貝被嚇著了,連忙用眼神指示江太醫不要再說了,清了清嗓子道:「偶爾放放血對身體好,又不是大事,你廢話什麼?」
江太醫被他瞪得連忙閉嘴,永昭帝突然同意救蕭廣思已經出於他意料之外,可更讓他嘆為觀止的是,即使在這時候,皇帝陛下竟然還不忘把照顧蘇諾的心情放在首位,無時無刻不在小心呵護著那孩子。
自古帝王無情,倘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皇帝竟能這般寵愛一個外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