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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閉合,他關了房間的燈,走到窗旁,徑直點燃一根煙。猩紅的煙芯亮起,煙停在唇邊,並未進口,他嗅著白色的煙霧,望向黑得不夠透徹的長夜。
溫如生借夜色揣測司起的想法,在腦海中做了種種預測, 最後瞥見長煙即將結束,挨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盡數湧進口腔,濃郁的煙味嗆得他眯了眯眼, 享受又帶一點痛苦地感受大腦被迫的放空。煙霧捲走他的揣測, 越過他的唇,飄向窗外, 最後彌散在別墅外的長路之上。
長路再往前,清一色的橙黃色路燈中多了五顏六色的光, 靜區向鬧市過度,車流由稀疏到湍急,一輛車掛「有客」的計程車夾雜在其中,路側高掛的路況監視器察覺到它的駛過,敏銳地發出拍攝的白色強光。強光越過車前窗,清晰地呈現出後方的場景。
一側車窗大開,一側緊閉。從大開的車窗望進去,並未第一時間看見人影,再往裡些,才能發現小心蜷縮自己,依靠在車座上睡得並不安穩的少年人。
少年人看上去很乖,睫毛濃密,臉上沒什麼肉,露出脖頸和手指也細瘦。他穿著洗舊的校服,腦袋隨著呼吸一點一點。
在他身旁是坐姿更為筆挺的少年,柔軟的針織衫,熨燙妥帖的西褲,五官矜貴冷漠,正閉目養神,突然察覺到什麼,睜開眼,看向身側。方才計程車跟隨車流路過一個拐角,將睡熟的少年人推進了他身側,溫涼的呼吸抵住他的肩膀,氣息的尾端偶爾擦過他的脖頸。
司起不習慣地動了動,又不捨得移開視線,彆扭地看了許久,才一點點後移手臂,讓溫栩煙慢慢依進他的懷中。熟睡中的人遲鈍地感覺到什麼,眉頭微微皺起,又被針織衫的柔軟和溫熱逐漸攻破,攥緊的手指鬆開,拽住了針織衫的一角。
司起彎了彎唇,對前方的司機示意關下窗。淺黑色的玻璃緩慢升起,湧進的冷風被隔絕在窗外,小小的車內生出類似家的溫暖。
溫栩煙這一覺睡得很好。當計程車抵達目的地,他被司起叫醒時,身體還有些戀戀不捨。
他從不做夢,所以他以為自己一直以來都睡得很好,可現在他發現,車上的這一會是他有記憶以來睡過最舒適的一次,舒適到下車時,他眷戀地看向坐過的位置。
「該走了。」
司起對他說,在溫栩煙醒來時就移開的手臂不自然地晃了晃,有點麻。
溫栩煙愣住,緩緩應一聲,不熟練地跟上司起的步伐。
司起選擇的目的地是距離學校很近的一家酒店,計程車停到酒店門前,真正走進去還有一小段路。溫栩煙走在這段路上,睡得暈乎乎的腦袋被涼風一吹,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離開了溫家。
這對他來說不真實到像假的一樣,好比走路走到一半,前路突然消失了,而手旁憑空出現了另一條路。領路人還是只認識幾天的新同桌。
一切的一切都奇怪又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嚴絲合縫又邏輯嚴謹,令他無法反駁,只能跟著走,向前走,不能回頭。
酒店的玻璃門感應到兩人的靠近自動打開,「歡迎光臨」的機械音在頭頂響起,聲音透過音響變得沙沙的,帶著幻想中的宿命感,似乎在歡迎他來到新世界。
「您好,兩位嗎?」
前台的制服女人輕聲詢問,哪怕夜色已深,態度也一如既往的好。
司起點點頭,餘光掃一眼身旁的溫栩煙,發現少年人的思緒又不知跑到何處,無奈地搖搖頭,對女人比個1,「要頂層的套間。」
話落,他集中注意力看向女人操作的雙手。司起在試探世界意識的邊界,在套間住一夜並不是一個小數目,但也不大,所幸錄入成功,制服女人遞上房卡,「歡迎入住。」
溫柔的女聲喚回溫栩煙的思緒,他眨眨眼,面對從未接觸過的新鮮事物,露出少見的拘束和茫然。見狀,司起指向電梯的方向,示意對方跟上他的步伐。
電梯內部擦得很乾淨,黃銅色的壁上清晰地映出兩人的模樣,溫栩煙站在角落,怯生生的,用目光一寸寸打量自己,只能稱得上乾淨的校服,用了好幾年的書包,一雙毛色黯淡的拖鞋,跟眼前的高檔電梯格格不入。
尤其是電梯抵達頂樓,電梯門打開時,他看著鋪滿毛絨地毯的長廊,和唯二兩扇房門,連邁出去的腳步都變小了。
司起走在前方,瞥見他半天才挪了一點,用房卡劃開門,露出裡面的套間。
他站在門口等溫栩煙,聲音是略帶溫柔的誘哄,「這裡不是溫家,放開些。」
溫栩煙抿了抿唇,雖說溫家家大業大,但他從未真正感受過,也就溫家的別墅,他住了十幾年,也只是在屬於自己的一小塊地方活動,眼下真切地來到花了大價錢的酒店,他第一反應是擔心錢。
他怎麼能住在這種地方。
漆黑的雙眸看向司起,少年人從中察覺到如此信息,心臟驀地一痛,本該一生順風順水的富家少爺活成現在的模樣,到底是吃了多少苦。
司起三兩步走到溫栩煙身前,在對方下意識的閃躲中態度強硬地圈住他的手腕,將人帶進套間。
奶茶色的主調,家具和裝修看上去都軟綿綿,溫栩煙只看一眼,就打心裡生出喜歡。他動了動手腕,在司起的目光中,開口,「我可以睡沙發,或者地毯。」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司起,他的眼底並沒有什麼不滿,是真心覺得可以,但司起怎麼忍心讓溫栩煙去睡沙發,他搖搖頭,鬆開少年人的手腕,徑直走向浴室,仔細檢查一番確定無誤後洗淨雙手為溫栩煙放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