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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安對於他們的勸酒,夾菜,來者不拒,喝了半壇酒,吃完了一碗堆得冒尖的肉菜蛋。
松蠟火把熊熊燃燒,月亮的清輝灑脫人間,夜風輕拂,吹來田間地頭收穫之後,特有的氣息。
幾個孩童在桌椅之間穿梭追逐,打鬧,大人在說笑的間隙,不時呵斥一聲。
碗碟里所有的飯菜,都被吃得乾乾淨淨,連湯水都不剩下。
程子安見時辰不早,撐著起身道:「今晚承蒙大家款待,我很是榮幸。大家快些收拾,回去歇著吧,來日方長,等到下次豐收之後,我們再好生歡慶,吃酒!」
大家一起笑著說是,婦人們開始麻利收拾碗筷,漢子則將自己家的桌椅扛回去。
程子安晚上借宿在老方家,老方讓大兒子收拾,他則跟在程子安身後,與他一道回屋。
程子安道:「老方,你先回去,我還有些撐,想要走一走。你們無需等我,我會自己回來洗漱歇息。」
老方習慣了程子安一向不麻煩人,只要給他留門,備好熱水就是,忙停下了腳步。
莫柱子跟在了程子安身後。踏著月色,緩緩走向了收割了的田地間。
一堆堆的麥朵,在月輝下格外金黃,蟲子嘰嘰喳喳叫,偶而夾雜著幾聲犬吠,寂靜之中,又莫名喧囂熱鬧。
程子安在溝渠邊的一塊乾淨石頭上坐下來,彎腰吐得昏天暗地,憋了整晚的淚,趁機流了出來。
莫柱子被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問道:「少爺,少爺可還好?」
程子安胃裡本翻江倒海般難受,吐掉之後反而好了一些,他抬手擺了擺,又吐了一陣,胃裡半空之後,終於好過了些。
莫柱子看得憂心忡忡,道:「少爺,小的去請大夫給你瞧瞧吧,隔壁村就有個大夫,也不遠,很快就到了。」
程子安呼出口氣,道:「不用了,我沒事,就是吃多了些。柱子。你用土蓋一蓋。」
莫柱子忙跳下身後的田,捧了土將穢物蓋嚴實,抱怨道:「老方真是,一個勁勸少爺吃酒,吃飯。少爺從來沒吃過酒,一下吃這麼多酒,不難受才怪。」
程子安可不是從來沒吃過酒,前世他過的可是醉生夢死的日子,飲遍了世上最美的酒,吃遍了珍饈佳肴。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莫柱子彎腰在溝渠里洗手,溝渠里的水清澈,靜靜流淌。
程子安舉目望去,村子的茅草屋,柴扉,泥土院牆,在月色下隱約可見。
雖貧窮,難得安穩。
莫柱子洗完手,在身上隨意擦拭乾,擔心問道:「少爺可舒服了些?」
程子安頭還不時作痛,但他只是搖搖頭,什麼都不想說,也不想解釋。
村子裡的百姓對他感恩戴德,認他做在世父母,這是他們發自肺腑的感恩。
程子安卻很是愧疚,他不配。
日子苦了太久,只要些許的恩惠,他們就很滿足了。
對著他們的滿足,程子安很想哭,他一直強忍著,不讓自己當場痛哭。
對比起他們,他有什麼資格哭?
如他所言那樣,他拿了他們不敢想像的俸祿銀子,這不過是他職責之內,該做的事情罷了。
他破戒吃酒,吃他們的飯菜,能讓他們高興,是他還給他們這些遭受重重苦難,只是勉強活著之人的一丁點溫暖。
莫柱子見程子安坐著不動,他便不再多言,在一旁陪他坐著。
過了不知多久,莫柱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少爺,老方他們以後,會變得真正富裕起來嗎?」
程子安側頭看他,淡淡搖了搖頭。
只種地的百姓,靠著地里刨的那幾顆糧食,永遠不會富裕。
永遠。
莫柱子神色黯淡了下來,程子安笑了下,安慰他道:「要富裕,就讀書,出仕當官。當不了官,做胥吏,就能改換門楣了。」
莫柱子愣了下,怔怔道:「少爺,為何官吏會富裕,百姓永遠受窮?」
程子安幽幽道:「柱子啊,因為官吏有權,有權就有錢,美人,美食,美酒,殺了人都不會被砍頭,可以為所欲為,他們在大周,才能被稱作是人。總不可能人人都做人上人,必須有人在底下承受,拖著上面的人啊,不然的話,誰來供奉他們呢?」
莫柱子想起自己家,若沒有程子安,他們一家永遠看不到希望,日復一日勞作,為了填飽肚皮,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如今莫家日子過得輕鬆了些,但莫柱子跟在程子安身後見過世面,知道官員們過的是何種日子,心情更鬱悶了,道:「少爺,難道永遠就這樣,平民百姓就永無出頭之日嗎,為何會這樣呢?」
程子安笑笑沒作答。
苦難是司空見慣的常態,幸福方需要尋找緣由。
「走吧,回去歇著,不然老方睡不著,得等著我們。」
莫柱子耷拉著腦袋跟在程子安身後,往老方家走去。
程子安晃悠悠走在前面,不時揉著跳痛的頭。
明早回去府城,他將會更頭疼。
秋收之後,朝廷就該催收稅糧,花樓機尚沒著落。
程子安懷著上墳的心情,坐著騾車回了府城。
到了城門外,程子安望著堅固的城樓,止不住翻白眼罵:「就這麼個破地方,賊都不稀得光顧,還修這麼高的城門。自己也知道害怕,怕受不了欺壓的百姓造反,殺進來砍了這群酒囊飯袋的狗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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