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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山長唔了聲,嗤笑一聲,道:「怪不得你要讓我罵他,這是氣不順了,想要出口氣呢。他窮苦人家出身,知道平民百姓的艱難,跑來雲州府辦差催討賦稅,簡直喪了良心,一朝得勢,迫不及待迫害起了自己人,做了倀鬼,你理他作甚,直接想法子,打斷他的腿!」
程子安聽得直翻白眼,道:「老頭兒脾氣越發暴躁了,人家是朝廷命官,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忒狠了!」
雲州府的糧食收成,芋頭加上小麥,就是不交糧稅,根本不夠百姓填飽肚皮。
不僅僅是雲州府,全大周的州府皆一樣如此。
聞山長對此一清二楚,他負著手走在前,哼了一聲,聲音軟下來,頭往後,斜著程子安問道:「你打算如何應對?」
程子安聳聳肩,很是光棍地道:「我還沒想到如何應對,反正有一點能保證,肯定不會割肉餵鷹,捨身餵虎的。」
聞山長聽得神色複雜,佛主割肉餵鷹,捨身餵虎的事跡,無論是否佛門弟子皆熟悉。
程子安話里的「鷹」與「虎」,當然意有所指。
拿窮人活命的糧食,去供奉餵養一群吃得滿腦腸肥的老鷹與猛虎,就是佛主,也不會仁慈到這般的地步。
兩人上了騾車,聞山長望著窗外夜幕下的街巷,嘆了口氣,轉開話題問道:「你阿爹何時會回來?」
程子安道:「先前阿爹最後一封信,是說他去了青州府,算著路程,最遲在冬至前,也應當到了。」
聞山長沉默了下,道:「眾生皆苦。」
程子安笑道:「老師,只有窮,無權無勢,身處最底下的人才苦,我們不算。」
聞山長頓了下,失笑道:「倒是,要說苦,哪輪得到你我。你瞧窗外的那個漢子,從他身上的衣著來看,應當是干苦力為生,他的日子已經很苦了,跟在他身後的婦人,比他還要苦。」
程子安順眼看去,一個穿著粗麻灰色補丁摞補丁的漢子,肩上扛著跟棍子,棍子上吊著一捆繩索晃晃悠悠,不時不耐煩回頭,訓斥婦人:「沒用的臭婆娘,還不走快些回去做飯,餓死老子了!」
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瘦弱婦人,背上背著一大捆柴禾,手上牽著一個臉髒兮兮,看不出男女的小童,邁著緩慢沉重的步伐,一聲不吭緊跟其後。
程子安拽緊了手,不停安慰自己,他是官,還有小童在。
聞山長神色慈悲,側頭看來,溫和道:「子安,不公處,何止是民與官,我這輩子肯定是等不到那日了,子安,等這世間,真有了公道的那日,你別忘了,在墳前來告訴我一聲。」
程子安悶聲道:「不來。老師若想看到,就愛惜自己的身體,活得久一些,自己看。」
聞山長抬手欲打,程子安一動不動,他卻沒能打下去,眼神憐愛,嘴上卻嫌棄地道:「不同你計較!」
程子安疲賴地笑,心中卻悲涼一片。
聞山長日漸蒼老,連罵他的聲音,都沒了以前的中氣十足。
生老病死,離別,是人生常態。
章尚書今年也六十九歲,已到古稀之年,最多撐上一兩年,就算是活著,也該致仕了。
朝堂之中,除了何相勉強支持他,其餘官員,哪怕是不反對,就是中立,他就是勝利了。
誰願意將自己與子孫享受的權勢富貴,拱手相讓?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是十足的笑話,至少程子安沒見到過。
這條路,太孤單,太孤立無援了。
騾車到了聞山長府前,程子安下車相送,他擺擺手,道:「你阿爹不在,回去陪你阿娘用飯吧,我就不留你了。」
晚上程子安還要招待方寅,沒強行跟進去混飯吃,與聞山長道了別,回了府衙。
崔素娘回來得晚一些,聽到方寅來了雲州府,驚訝了下,忙道:「我去讓秦嬸多添兩道菜。」
程子安拉住了她,道:「阿娘歇一歇吧,我已經跟秦嬸說過了,多加了一道芋頭蒸肉,現在天氣還不算冷,飯菜吃不完,放著會餿掉,浪費。」
崔素娘已經習慣了程子安一向節約,嗔怪地道:「好好好,就依你,反正不是外人。」
程子安心道最好方寅不是外人,是外人的話,也太沒勁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寅就與隨從一起,帶著禮上了門,程子安將他迎進後衙,崔素娘在門口相迎,道:「哎喲,快快別多禮,我受不起,受不起。雲朵,快去接一接。在雲州府能見面,就是高興之事,還帶這些禮來,真是太客氣了。」
雲朵上前接過了禮包,方寅客套著進了屋,坐著吃茶說話。
崔素娘開口問了幾句方寅的父母,聽他說一切都好,便道:「好就好,身子最為要緊。」
寒暄了幾句,崔素娘喚了秦嬸上菜,案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兩葷一素,湯是雲州府的菌子肉片湯,主食是新麥做的饅頭。
程子安不動聲色打量著方寅,見他神色如常落座,並無不悅之色,問道:「你可吃酒?」
方寅搖頭,道:「我在京城聽說過,你從來不吃酒。其實我也不喜吃酒,不過有時候不得不吃。我真是佩服你,你是如何拒絕得了的?」
在筵席上推杯換盞,一起吃得盡興,關係就親近了。
除此之外,上峰或者貴人吃酒,底下的人不吃,就是不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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