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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呵呵,道:「你阿爹是舉人。」
程子安道:「學生阿爹是舉人,在村裡有近百畝的田地。每畝地在豐年時,能收約莫三百五十斤糧食。去掉佃租,村民數著顆粒吃,加了豆子,菜蔬進去煮。在入冬後,依然所剩無幾。春天青黃不接,基本靠野菜充飢。都是鄉里鄉親,阿爹心善,收佃租時,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得讓他們活下去,沒了人手種地,我們一家子,也種不了那麼多地,可惜大好的田地,都得荒廢了。家中除了佃租,也沒什麼別的收入,學生飯量大,吃得多,讀書花了這麼多錢,總要報效阿爹阿娘,方不負他們的生養之恩。」
聖上定定盯著程子安,神色一片冰冷。
明州府富裕,鄉下百姓亦如此,何況其他窮困的州府。
官員能免除賦稅,舉人的功名,亦能免除一部分。
程子安家免除的一部分,要回饋給佃戶,村裡的百姓們。
他們活不下去,沒人種地。
他們活不下去,大周的賦稅,誰來提供?
文士善肅清明州府,打散世家大族,從他們手上,多收取了許多賦稅。
全大周不止一個明州府,並非僅有世家大族此般,還有成千上萬的官身。
聖上沉默許久,終於開口道:「你且退下吧。」
程子安起身施禮,恭敬退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宮門早已關閉。
黃內侍將程子安送出了宮,在宮門口,老張駕著騾車等候,程箴背著手,在一旁來回踱步。
程子安揚起笑臉,朝著程箴奔去,笑著喊道:「阿爹!」
程箴循聲看來,臉上的擔憂立刻退去,笑著道:「出來了?走吧,早些回去,你阿娘還在等著呢。」
程子安說好,上了騾車,問道:「阿爹怎地來了,莫非是不放心我?」
程箴道:「你姨父回來了,你阿娘聽說你被聖上留下,你阿娘不放心,一定要讓我來等著。」
程子安因著程箴的欲言又止,道:「阿爹,面聖是好事啊,阿爹擔心什麼?聖上看我文章寫得好,又是解元又是會元,大周海晏河清,還有我這樣的讀書人,聖上高興還來不及呢,對吧,阿爹?」
程箴被程子安逗笑了,總算鬆了口氣,道:「就你貧嘴。聞山長等了一會,見你被聖上留下,就回去了。說是直接等著放榜,讓你阿娘再備好銅錢散喜。」
程子安嘿嘿笑,心中卻淚流成河。
其實,對中與不中,他心中亦沒底。
在說那些話時,其實他是在戳聖上的脊梁骨,打他的臉。
大周海晏河清,連富裕之地的百姓都吃不飽,穿不暖,這是哪門子的海晏河清。
程子安還藏了自己的心思。
只要官身免稅,無論是南榜北榜,官員出自何地,他們同樣都要享受免稅的優待。
無論朝堂上哪個派系,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一個派系斗下去了,另一個派系再上來。
手腕權衡,帝王心計。
最終呢?
玩的是自己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程子安說得很明白,沒了百姓,統治誰呢?
不過,程子安真不後悔。
他若是不說,他會看不起自己。
這就是他的底線。
且他沒有說謊,真考不中,他再也不考了。
因為當今的聖上,不值得他將自己「貨」出去。
銳意改革不易,哪怕聖上不敢一步到位,能有這份心思,程子安就認為,算得上明君了。
海外有更廣闊的世界,程子安真打算出海,海盜就算了,去尋一處適合居住的島嶼,當個島主也不錯。
殿試放榜很快,隔了一日,就是放榜之日。
榜單照樣張貼在貢院之外,這天天氣晴好,已經到了仲春。
春日正好眠,昨日程子安同明九他們去瓦子裡聽完小唱,去看了幾場鬥雞。出來時,夜市已經散去,早市即將開始。
他們一群紈絝少年郎,蹲在早出的攤子上,呼嚕嚕吃了幾碗春筍餛飩之後,才各自打道回府。
程子安照樣蒙著頭在睡大覺,這次聞山長與程箴都熟門熟路了,並未前去叫他,甚至連老張他們都沒派去。
孫仕明早早起來,由煙邈伺候著,前去了貢院前看榜。
貢院前這次的考生少了許多,不過天氣熱起來,閒漢看熱鬧,等著前去新科進士家道喜,順手賺喜錢的人多了起來,竟然比上次還擁擠幾分。
孫仕明在煙邈的伺候下,擠得渾身是汗,終於來到了前面。
沒一陣,差役與禮部官員來了,將榜單張貼在了牆上。
孫仕明習慣了,從下面朝上看去。
一個個名字看過去,他都沒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心中既忐忑,又竊喜。
說不定,他這次能真能進二甲,甚至一甲!
畢竟,上次他都能榜上有名。
且歷來的殿試,基本上不黜落貢士,只是一甲二甲三甲排等罷了。
孫仕明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珠都快不能動了,朝上面仔細看去。
不是他。
不是他。
到了最上面一個名字,依然不是他。
孫仕明整個人定在了那裡,周圍的喧囂聲,哭或者笑,他完全聽不見。
耳朵嗡嗡,腦子裡同樣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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