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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值房,楊知府堅決讓程子安坐了上首,他在下首坐下,抹了把臉,澀然道:「我從昌縣一路過來,所見之處,不忍猝視。萬幸有程知府送來的芋頭,百姓們勉強有了餬口的吃食,暫時安頓了下來。」
程子安道:「我送來的糧食,只能勉強維持對付幾天,楊知府可想過後續如何賑濟?」
楊知府長長嘆了口氣,道:「不瞞程知府,吉州府每年向朝廷上繳了賦稅糧食,並無任何的存糧。我已經寫了摺子,請求朝廷賑濟。」
程子安不客氣道:「楊知府先前也寫過摺子,請求朝廷賑濟,至於情形如何,楊知府已經見到了。楊知府不能只盼著朝廷,必須要自救!」
楊知府怔怔看著程子安,道:「吉州府的府衙窮得很,如何自救?」
程子安指向坐在末座的申縣令,道:「諸位都是吉州府的父母官,兒女遭受了災害,當父母的如何能看得過去,總得要拉扯一把。」
申縣令當時沒能明白程子安話里的意思,他下意識感覺到不妙,等待楊知府朝他看來時,頭皮直發麻。
吉州府共有十三縣,平康昌縣盛縣三個縣受災最為嚴重,百姓造反。
這三個縣的縣令,無需審,他們肯定難辭其咎。
昌縣的縣令已被殺了,盛縣的許縣令半死不活,平康縣的申縣令還完好無缺。
申縣令是京城人士,只帶了個小妾前來赴任,妻兒父母都留在京城。
楊知府明白過來程子安話里的意思,一下震驚住了,難以置信盯著程子安,吶吶道:「程知府,這......」
程子安打斷了他:「不合規矩,可是這樣?」
楊知府看了眼申縣令,道:「申縣令,我有些話,要同程知府商議,你且迴避一二。」
申縣令感到大事不妙,但只能聽令起身離開,在門口徘徊,急得抓耳撓腮,想要偷聽,楊知府的師爺站在那裡,他只能深一腳淺一腳離開。
小爐里的水沸騰了,沒有茶,程子安就倒了兩盞清水,遞給楊知府一盞,簡單說了幾句李五等人的事情,道:「楊知府,無論你與申縣令他們何種關係,吉州府的富紳們何種關係,眼下,你首先要做的事,是對吉州府的百姓負責,保證吉州府的百姓活下去。吉州府若是沒了他們,你這個知府,也就到頭了。」
茶盞里滾水的熱意,透過杯盞傳到手上,楊知府感受不到燙,他的一顆心,這些天都在冰冷的雪水裡泡著,煎熬得他日夜不得安穩。
從府城一路過來,到處一片荒蕪,楊知府為苦難的百姓,為他的官途,數次潸然淚下。
「程知府,我為官多年,向來廉潔奉公,兢兢業業,自認為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百姓!」
楊知府的滿腔苦楚,此刻徹底爆發出來,雙手不住顫抖,杯盞里的水溢出來,燙得手背發紅,他卻似乎全無察覺,激動得鬍鬚都根根挺立。
「他們都是官,繳納賦稅,治理一方,管著教化,讀書,平時並未犯事,我能奈他們何?能奈他們何?!」
楊知府吃了口茶,清水入口,皆化作了黃連一樣苦。
「如今他們一死一傷,餘下一個驚惶未定。他們定會上奏,家人也不會善罷甘休,我這個知府,坐不坐得穩,還難說,難說吶!」
官員貪腐屬於細枝末節的小事,雖說貪官污吏人人恨,大多只在戲文中得到了懲治。
真正被判罰者,絕對是因為其他的事情,被順帶添了一筆,加重罪行罷了。
程子安何嘗不明白楊知府的難處,看著他手肘磨得發白的官服,便想到了雲州府黨山縣的寧縣令。
楊知府算是難得一見的清官,老老實實做著他的知府,向朝廷繳納賦稅,治理一方教化,讀書。
做清官不易,首先清官在濁流中要獨善其身,背後沒勢力,想要升遷就難了。
且只做知府的那點差使,清官也做不安穩。
首先,向朝廷繳納賦稅這點,只守著做知府的那幾樣差使,遠遠不夠。
只靠著窮苦的平民百姓收取賦稅,好比是殺雞取卵,他們根本沒能力繳納。
就算繳納了,餘下的家底,壓根無法抵擋任何的天災人禍。要是一家之中有人生病,要不乾脆放棄,要是選擇醫治,一大家子都會被拖垮。
程子安靜靜等著楊知府發泄完了所有苦楚,重新替他茶盞里添加了熱水,道:「楊知府,先緩一緩,緩和下來,還要繼續解決問題。」
楊知府呼出一口氣,自嘲地道:「我就等著朝廷的旨意,什麼時候革了我了的差使,我反倒能輕鬆些。」
程子安笑道:「楊知府何須等,向朝廷請辭就是。」
楊知府一口氣堵在了嗓子裡,訕訕瞄了眼程子安,端起茶盞假裝吃起來,掩飾他的臉紅。
當官做事再不易,也比做閒人強,他如何捨得下眼下的差使。
程子安給他留了些臉面,沒再繼續戳穿他,認真地道:「楊知府,你無法左右朝廷,甚至,你連楚州府的蔣知府,你都求助不了。吉州府是你的轄地,只能靠著你自救。昌縣的百姓,已經所剩無幾,盛縣與平康縣要多一些,活著的百姓,你不能再損失了。我已經替你先安撫了,接下來,必須靠你自己。我清楚裡面有多難,但你必須要去做。」
「我給你幾點建議,一是在富紳們身上想法子,他們若是推三阻四,你必須要拿出魄力出來,狠狠打一家一族。從他祖宗十八代查起,查假冒官紳,查府衙歷年來案子的卷宗。橫行鄉里,欺壓百姓,殺人放火,沒幾戶經得起嚴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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