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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安道:「我又要再回到先前的問題,首先是我們得跳出自己的身份來看這件事。處置了明相一系,再填補上新的官員,王相定不會以為,從此以後,就會吏治清明,天下海晏河清了。」
王相苦笑,如程子安所言那樣,清查常平倉的事才過幾年,如今恐早已故態復萌了。
程子安:「錯誤的根源未除,再過幾年又恢復了原樣。官員大多都想著自己的家族,子孫,總想著他們能永遠享受家族恩蔭,子子孫孫都能榮華富貴。這個想法,我當然能理解。實際呢?且不提以前,就拿如今京城的世家大族來說,可有見到真正的百年世家大族?祖輩給他們打下的基業,能傳承幾代?並非子孫都不肖,而是子孫被他們養得不肖,子孫沒必要努力,上進,權勢富貴就唾手可得。」
王相想著自己的兒孫,茶吃到嘴裡,頓時變成了黃連。
程子安譏諷地道:「官員的子孫,自打在娘胎里,就已經將平民百姓遠遠甩在了身後。母親懷了身孕,權貴人家不缺吃穿,各種補品,大魚大肉從來不缺,生出來的孩子,白白胖胖。而平民百姓家的婦人懷了身子,能吃飽飯,見到點油水葷腥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生出來的孩子,這裡.....」
他點著自己的頭,「腦子都沒長好,加上後天的奶水等跟不上,貧寒之家能養出一個腦子靈光的人都難。就算能讀書,從先生,筆墨紙硯,書本等,彼此如何能比?要是官員的子孫靠著天時地利人和,都混不出個名堂,真不用盼著他們有出息,能將家族綿延下去,簡直是在養育禍害,禍害自己家族,也禍害了他人。」
王相不由得回憶起以前在地方做官時,見到窮人家的孩童,面目呆怔,面黃肌瘦的模樣,長長嘆了口氣,道:「你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可這做人父母的心啊,你如今還未成親,估計難懂。就算再不肖的子孫,總歸是自己的親骨血,如何能不替他們打算,考慮周全一些。」
程子安平靜地道:「我無需做父母,我只要做個人,將心比心就足矣。」
王相被噎住,惱怒地道:「難道照你的意思,只要為兒孫考慮的父母,都不是人了?」
程子安笑了下,反擊道:「靠著自己的雙手打拼,為兒孫考慮,掙得家財,他們傳給兒孫,當然是無可指摘之事。只因自己做了官,子孫後代就要享受官身的權利,簡直欺負人到了家,不給平民百姓留活路。孔聖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士紳讀書人天天將規矩禮法,聖人之言掛在嘴邊,當成了自己高人一等的門面,真是不害臊,無恥到了極點!」
王相臉色變得不大好看了,冷聲道:「程尚書,你何苦指桑罵槐!官身難道沒做善事,沒替百姓考慮了?遇到天災人禍,城門外的粥棚,都是由官紳大戶人家所搭!」
程子安閒閒地道:「我沒指桑罵槐,我是點名道姓罵。王相,士紳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己任,卻將天下瓜分了,百姓都成了自己的家奴,賣命種地,納糧納稅,讓士紳讀書人過上金尊玉貴的日子。施粥做的那點善事,還不如去廟裡供奉的香火銀,做法事道場的施捨多。廟裡供奉香火銀,在菩薩面前所求的何事,為何要做法事道場,我不是菩薩也一清二楚。最滑稽的事,尋常百姓家到了夜裡,為了省點燈油,早早就歇息了。廟裡的長明燈,卻通宵不滅。人活著時,穿金戴銀還不算,盼著身死之後還能繼續。唉,這人吶,太過貪心不足!」
王相被說得啞口無言,程子安的話刺耳難聽,卻句句屬實。
程子安雙手搭在胸前,伸直腿緩解著疲乏,再吃了杯茶,呼出口氣,道:「我說這些,是因為王相是聰明人,心胸還算寬廣,能聽得進去,也聽得懂。一般人,等於是對牛彈琴,多說無益,只有用鐵拳,砸得他夢醒。」
王相神色勉強緩和了些,斜了程子安一眼,道:「你將我捧得這般高,我一把老骨頭,還怕摔了爬不起來。」
程子安手一攤,道:「我絕不是在捧王相,而是大周財賦的現狀,王相清楚,爛得不能再爛。財賦為何會這般,根源就在我先前所說的那些。若是不改進,大周官員的俸祿都發不出來了。金銀還是小事,主要是糧食。」
戶部財賦的情形,王相一清二楚,他震驚地道:「土地總歸在那裡,糧食如何會成問題?」
程子安道:「現在的狀況就是,大周已經提前徵收了以後十年的賦稅,百姓已經不堪重負,國庫照樣空虛。國庫不能空,要向百姓一直收取賦稅錢糧。百姓哪來的錢?只能賣交了稅糧之後,可憐的那點口糧。賣掉口糧之後,讓他們吃什麼?他們肯定不干,官府的差役,那可是比強盜還要厲害,他們可以直接闖進家門,見到值錢的都搬走抵稅。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百姓造反起事,首當其中的,肯定要找官身大戶報仇,畢竟也只有官身大戶人家有錢有糧。呵呵,到時候,大家一起死,士庶都逃不掉!」
前兩年吉州府的民亂,百姓就先殺了縣令,搶了大戶人家。
其實向來如此,百姓造反起事,先要占據的就是衙門,拿官員開刀。
新朝的舊臣難做,新朝自有新臣,又能餘下幾人。
照著大周如今的狀況,世卿世祿,的確如程子安所言那般,純屬痴心妄想。
王相神色黯淡了幾分,站起身道:「罷了,反正你是統領,這些就由你去做決斷吧,我是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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