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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還心存一絲僥倖,說不定是從鑄劍山莊回來的途中,落在了某個地方……
直到昨日,他在兜里摸出了一瓶噬心——
那日在鑄劍山莊大殿之上,寒霜向他說對不起的神情,浮現在許若凡面前。那日——
*
寒霜一直站在許若凡身後,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
「許若凡,對不起。」他忽然說了一句。
許若凡微微蹙眉,轉頭看他:「什麼?」
寒霜只是笑了笑,道:「我沒有你的勇氣,若是離開鑄劍山莊,我什麼也不是。」
*
當時,許若凡只覺得,對方的道歉來得突兀。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便明了了。
自一開始,寒霜便是在聽顧飛白的命令,接近他身邊,只為了取凡間劍。
那一聲道歉,不是什麼別的原因,正是他那時已悄悄偷走了凡間劍,並換了噬心給他。
這樣一來,許若凡倒不知是該先怨他們偷了劍,還是該感激寒霜,至少還給他留下了一瓶噬心。
胡太醫打開小瓷瓶的蓋子聞了聞,臉色忽的一黑:「這……」
一瞬間,胡太醫的神情千變萬化。
良久,他神色一凜,抬頭道:「老夫需要再看看此藥的藥性。」
胡太醫站起身,捏著那瓶噬心,急匆匆走了。
許若凡:「……」
他目送著胡太醫急切的背影,唇角一勾,把雙手交叉在腦後,重新躺了下來,瞪著雲紋雕鏤的床頂,耐心等待了片刻。
不出他所料,沒到一刻鐘,緊閉的房門,忽的被一股力道砰的撞開。
魔域特有的紫紅色天光,自門外照了進來。
黑霧彌散,頎長的黑色身影,自霧中緩緩顯現,周身好似仍滴著濃墨。
淵大步走入房中,長袖一揮,帶起一陣沉鬱的黑霧。
噠的一聲,那個白色小瓷瓶被拍在了桌面上。
許若凡唇邊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偏過頭來看祂:
「淵,你來啦。」
淵冷哼了一聲。
許若凡看到那個桌面上的瓷瓶,故作吃驚道:
「噬心怎麼在你這裡?胡太醫不是拿去研究藥性了麼?」
淵看到許若凡那浮誇的吃驚神情,便知道,祂的到來,已是在他意料之中。
搞不好,還是故意在太醫面前拿出噬心,引自己來這裡的。
祂卻是顧不得責怪許若凡,只黑著一張臉道:
「噬心是劇毒,你還有傷。」
許若凡坐起身來,細細看著多日不見的淵,目光從他的發頂,逡巡過祂面容,到祂的腳底,乃至飄散在身後的絲狀黑霧——
「你瘦了。」許若凡咧開嘴,篤定地說。
淵:「……」
「你一直不見我,究竟是想我,還是不想?」許若凡偏頭問他,眨了眨眼。
青年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色裡衣,斜靠在床頭,髮絲凌亂地披散在肩,唇角掛著薄薄的笑意。
一雙琥珀色的目光,直勾勾望向自己,眸里好似撒著星光。
淵定定望著那星光。
忽然間,身形消失了,化作黑霧,倏然散開。
許若凡一愣,不由得直起身子,左右找祂。
下一瞬,黑霧重聚,恰好在許若凡的面前。
熟悉的天旋地轉感襲來,他被那黑霧推倒在了床上。
許若凡深吸了一口氣,心如擂鼓,下意識閉上了眼。
時間好似靜止了。
然而,下一刻,輕盈的薄被覆上他身軀,一隻手伸過來,給他掖實了被角。
「這三月,好好休息。」淵道。
許若凡睜開眼:「?」
淵動作一頓:「還有,別……那樣看著我。」
黑色霧氣再度襲來,合上了許若凡的眼睛。
「……」許若凡嘆了口氣,扔開被子,坐起身來,那黑霧卻仍縈繞在他眼前,只好摸著黑,慢吞吞地道:
「我醒來的時候,凡間劍不見了,身邊只有噬心。」
淵道:「為何要擋在顧飛白面前?」
祂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怒火。
許若凡抿了抿唇。
他看不到面前人的神情,只是輕聲道:
「我不願你手上沾滿鮮血,徹底變成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倘若他在詐你呢?」淵冷哼一聲。
許若凡一怔,良久,輕聲道:「有任何一絲可能……我都不想賭。」
淵頓了許久,緩緩道:
「若你希望……我可以不殺人類。但顧飛白,我必須親手殺了他。」
許若凡聞言,心跳猛地多跳了幾拍。
對方那堅定的語氣,讓他隱隱有種感覺——
或許,他勸不動淵了。
淵要殺顧飛白的願望,是那樣強烈。
許若凡頓了頓,輕聲道:
「淵,你知道嗎?我向來孤身一人,膽子大得很,哪怕被顧軒宇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從未覺得害怕……可是這些日子以來,知道你一旦手上沾了血,便要失去人性,便要與我站在對立面,或許,也不再認得我……我竟覺得恐懼。」
淵雙眸微微閃動著,神情也柔了下來。
許若凡繼續道:
「我平日想著,自己不過普普通通的小命一條罷了,死了,活了,又如何?都是我該歷的劫……可是現在,一旦遇到危險,我便總是想起,這世上還有爹娘在擔心我的安危,還有你一直記掛著我、等我回來,我便不再敢豁出性命去犯險……因為我知道,你們會為我擔心。而我不願讓你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