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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間劍信了。
直到他察覺,每一個自鑄劍山莊誕生的劍靈,體內都種著縛魂蠱——
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不是未曾想過要反抗。
可顧飛白,是鑄造他的人。
他斬不斷這因緣,反在不知不覺間,替顧飛白做了許多、許多事。
凡間劍靈生性閒散,不喜紛爭。
最大的愛好,只不過是躺在地面上曬太陽罷了。
可不知不覺間,他手上已染了不少鮮血。
有各種各樣的妖魔的,還有一些朝堂上、江湖上執意反抗顧飛白的人類的。
年幼之時,他不知受傷流血,會給人帶來痛苦。
再長大一些,每殺死一人,他便執拗地要再救活另一人。
然後在當夜,取一把長劍,依樣貫穿自己的心臟,叫自己也嘗嘗那痛苦的滋味。
好似這樣便能償還過去。
反正他是劍靈之身,後來又有了神體,不會因心臟受損輕易死去。
可人類和妖魔,卻都是會死的……
顧飛白常說,凡間劍靈是他的孩子。
可只有凡間劍靈自己明白,他不只是顧飛白的孩子,更是他最趁手的武器。
生而為武器,便畢生擺脫不了依從於劍主的命運。
所以那一天,他被迫下了地崖,便再沒有回去。
所有人都說,他犧牲自己,鎮壓了魔物,落了個神魂俱碎的下場。
唯有那凡間劍靈自己知道,他是死了,卻也終於解脫了。
紛雜的回憶來得迅猛,許若凡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幾乎要咬出血來,才從那回憶之中掙脫出來。
他望著手中冰冷的凡間劍,只覺尤為沉重。
顧飛白已然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許若凡聽到寒霜崩潰的驚呼,卻充耳不聞。
此時此刻,他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道沾染了鮮血的黑色荊棘之上。
最後一刻,淵所化成的黑霧,變成這道尖刺,貫穿了顧飛白的心臟,也被鮮血浸透了個徹底。
顧飛白曾經說過,邪魔一旦浴血,便會徹底失去人性……
許若凡怔怔看著那黑霧不斷逸散開來,逐漸充斥了整個地崖裂隙,最後,遮蔽了天空,將這混亂的戰場,籠罩在其中。
眼前是漆黑的,不見他物。
「淵、淵真正甦醒了……」有人絕望地哭嚎。
許若凡開始聽到有哀嚎之聲,還有接連不斷重物從高空跌落在地的聲音,像是有一股狂亂的氣息,將他們掃落在地。
可他卻什麼也看不到,連那魔物的方位也無法確定。
「淵?」他聲音有些微顫,試著朝那黑暗,輕聲叫了一聲。
周邊漆黑的霧色似是窒了一窒。
卻並沒有回應他。
那些雜亂的砰砰聲響還在繼續,不過許若凡所在的地方,卻尤為平靜,黑霧仿佛陷入了永恆的靜止,不似外邊波譎雲詭地涌動。
方圓十里……好似只有這裡,是唯一安全的所在。
「魔物,就是魔物……」
「永遠……都是魔物……」
顧飛白的聲音,又迴響在許若凡的腦海。
他與淵相處了那麼久……明明淵已表明過心跡,願意與他歸隱桃源村,再不管那些紛亂世事。
可最後一刻,祂沾染上了人血,仍是回歸本性,變回那殘暴嗜血的魔物。好像一頭失去韁繩的凶獸,席捲了地崖,無差別地攻擊人類。
魔物,果真永遠都是魔物,永遠不可改變麼?
許若凡不知道。
他向著面前的黑暗伸出手,只覺黑霧中,瀰漫著一股死亡般的寂靜。
淵沒有攻擊他。
自始至終都沒有。
是因為,祂其實仍殘存著意識,記得與他所相處的點點滴滴麼?
還是因為,他曾是祂的祭品……
「魔物……」許若凡啟唇,喃喃道。
「不,」他頓了頓,又叫了一聲,「淵。」
黑霧仍是沒有回應他,也並未減弱對外圍的攻勢。
那道低沉而混亂的聲音,在霧色中迴響——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淵已失去了理智,狂性大發。
如今,白輕流扔下凡間劍離開,顧軒宇又不可能獨自得了對抗淵……此後這世上,恐怕唯一有辦法制住淵的,只有手持凡間劍的許若凡自己了。
可他又怎麼捨得殺祂呢?
許若凡抿了抿唇,右手抬劍,劍尖在半空中筆走龍蛇,畫出一道聚靈陣。
眨眼間,白光閃現,道道至純的靈氣自那陣中湧出。
隨之而來的,是亮起的天光。
周圍的黑霧,接觸到那股純白的靈氣,似是被灼傷一般,驟然收縮起來。
被黑霧裹挾的眾人,便重新看到了藍天。
他們還看到,那個手持凡間劍的白色身影。
淵因接觸到聚靈陣聚集而來的靈氣,痛苦不堪地收縮、聚攏,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攻擊那個白衣身影,只是盤桓在他周圍,怒吼著,咆哮著……
眾人看得背後直冒冷汗,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殺了祂,快!用你手中的凡間劍!」有人喊道。
許若凡斂了眉目,劍尖自陣中划過,竟將那道聚靈陣挑了起來,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他帶著那道聚靈陣,緩慢地朝著魔域的入口處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