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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的動作——靜止了。
靜止了許久。
似乎是……有點不舍的樣子……
許若凡就維持著一個被提在空中的姿勢。
他心臟仍是砰砰直跳,卻終於鬆了一口氣,無奈地緩緩用腳尖找著地面,試圖穩住自己晃動的身軀。
然而,不多時,淵又將他向上提了一寸,他一腳踩了個空。
淵低語:
「什麼時候……可以吃……」
又回到這個老問題了。
許若凡確實不知道,魂魄如何能夠再生。
可是現在,毫無疑問,如果他回答不出淵的問題,就會死。
許若凡目光微微一轉,掠過那朵被淵和匕首、毒藥扔在一起的白山茶,心念一起。
輕聲道:
「人類要養活一株花,需要給它澆水、施肥。如果你希望儘快吃到我的魂魄……」
他咳嗽一聲,掩住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或許可以先讓我吃點東西。」
……
……
對於淵所認為的「食物」,雖然許若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祂把他們扔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扶額嘆息。
第一個被黑霧扔在洞穴內的,是個背著斧頭的樵夫。
樵夫神色驚恐地看著盤腿端坐在洞穴正中、背對篝火的許若凡,神情好像在看一個鬼。
「山、山神大人饒命啊!小的是財迷心竅,才會在孟春入林,今後定不再犯……您、您就饒了小的,小、小的再也不敢了……」
樵夫反應過來,一下下地朝許若凡磕頭,懺悔自己的罪行。
然而當他俯下.身去,看清腳下如血的紅土,渾身抖得更厲害了。
血色紅土,是地崖特有的標誌……
「淵、淵大人……」
樵夫面色刷白,不敢再抬頭看許若凡。
千年來,淵雖未曾現世,人們仍深深籠罩在祂所帶來的恐懼之下……
「春天入林砍樹,確實不厚道……不過,我不是淵,你認錯人了。」許若凡說。
許若凡不知道,此時的他一身素白,背對火光,又獨自坐在紅土之上,看著確實詭異得很。
「是是,我認錯人了,淵、淵大人!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樵夫顯然沒有聽進許若凡的辯解。
他劇烈顫抖著,口吐白沫,身子一歪,竟就這樣嚇暈過去。
「餵……」許若凡忙上前檢查樵夫的情況,確認還有呼吸,對著一旁的黑霧說:
「這個不大行,你把他帶回原處吧,記得要活的。」
許若凡特地強調要帶回原處,只因他太過了解書中淵的本性,害怕淵將對方殺死,就這樣棄屍地崖……他想了想,又道:
「……你問問那些拿著炒鍋或者鏟子的人,他們是廚……」師。
他還沒有說完,昏迷的樵夫已被黑霧倏然捲走。
不出片刻,黑霧重聚,又有另一個人影,自霧中怦然墜地。
倒也不必這麼心急……
許若凡看清黑霧中的人影,喃喃道:「還真找來個廚師?」
黑霧中墜地的那人,果真一手拎著鏟子,一手舉著一個大鐵鍋。
鐵鍋里空無一物,可許若凡看著它,肚子再次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前身得知自己即將被獻祭的事,氣暈過去,連晚餐也沒有吃……
那廚師一臉驚訝地環顧著周圍,困惑地撓了撓頭。
當他看到篝火前的白衣人影,面色一白。
卻是強自鎮定下來,揮舞起鍋鏟,朝著許若凡怒目橫眉:
「我太祖奶奶也是村里數一數二的鎮妖師,斬殺過不知多少妖魔鬼怪!你是何等小妖,竟也敢對我下手?」
許若凡深吸了一口氣:
「淵……把他送走,我不吃人。」
那人聽到淵的名號,第一秒難以置信,第二秒渾身石化一般僵在原地,緩緩抬頭,瞪著許若凡。
半晌,竟是扔了手中鍋鏟,掉頭就朝著洞外跑:「太、太祖奶奶救命……」
然而他還沒跑幾步,濃霧聚散。
剛跑出去的廚師,又被扔回了許若凡面前。
「淵啊……我不吃人,人都不吃人,」許若凡餓壞了,他認真地解釋道,「我吃熟食,吃肉,吃菜,吃雞蛋,吃零食……我吃不了人。」
「許……若……凡……」
淵突然說。
許若凡第一次聽見淵叫自己的名字。
祂不知從哪裡,知道了他的名字。
很少被他人提起的姓名,從淵的口中喚出,聽起來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就好像,黑霧中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他,要他全身心地將視線投入其中……
許若凡不知不覺地轉頭,凝視著深不可測的黑霧,心臟跳動的速度,變得極為緩慢。
「你,在拖延時間。」淵低語。
洞中的黑霧更濃了。
無聲無息,向著許若凡潛行而來,絲絲縷縷纏繞而上,將他全身包裹。
許若凡感覺到了,他無比熟悉的,來自淵的殺意。
可他好像……已經不再覺得那麼恐懼。
第一次感受到這股殺意,許若凡聽到了死神的腳步聲;第無數次感受到這股殺意,他只覺得有些適應了。
或者說,有些疲於應對淵的反覆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