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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被嚇醒了,開始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在落地窗前抽完一根又一根煙,從深夜到黎明。
重生後,男人經常被失眠折磨,上輩子的記憶在腦海中過了又過,直到他再也夢不出其他什麼,小孩了無生氣的模樣,每晚都出現在他的夢裡。
後來他把小孩強硬地接回陸宅,如魔咒般躲也躲不掉的夢境才好似被打碎般,一連好幾個晚上都沒有出現,但他心裡的負罪感沒有減輕半分,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漸加重。
他迫切地監視著小孩的一舉一動,寸步不離地盯著監控看,只要有半刻鐘看不到小孩,他就心頭髮慌,恐要患上心悸。
失去過後再擁有,擁有過後又失去,這種切身感受莫過於讓人痛不欲生。他認為自己無法再承受這份痛苦,他迫切地想占有小孩,在兩人之間製造羈絆,留下痕跡,讓小孩自願留在他身邊。
但是想要製造羈絆,就要承受小孩逃離他身邊、厭惡和抗拒他的風險。
要保護小孩,他只有這一條路。
把人捆綁在他的身邊,哪裡也不讓小孩去,最好是被鎖在房間裡,只有他自己能看見,然後結婚,生子。
事實上,他也確實做到了,不過並未到病態的地步——他以為他已經扭轉了結局。
直到他在浩瀚星際中,看到小孩再一次自爆,在他面前,活生生地,支離破碎。
他尚存一絲希望,或許那不是小孩,他的寶貝可能還待在基地,或者家裡,等著他回去,可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小孩的精神力。
原來這就是逆轉結局的代價。他想。
他卻很快再次平靜下來,小孩給他爭取的時間,他完完全全地把握住了,殲滅了索恩星殘存的雄蟲,然後滿身是血地回到星際。
星民夾道歡迎,萬人空巷,異常熱鬧。他又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小孩。
他的寶貝會孤單的吧?
慶典結束後,陸柏庭是徒步走回陸宅的,他疲憊地推開大門,整幢別墅沒有一點光亮,壓抑到窒息。
人總是會在事後後悔,他也一樣。他一心只為給小孩鋪路,想讓對方走的道路一定要是萬丈光芒。
別墅里的黑暗、無邊壓抑的窒息,沒有半點聲響,四周萬籟俱寂,他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他沒有回來的夜晚,小孩也是這樣獨自度過的嗎?像只等待主人狩獵歸來的小貓,連想念都是奢望。
他慢慢踏上樓梯,走進自己的房間。
當時他強硬地把小孩的東西全都搬進自己的房間裡,而小孩紅著臉、久久地看著他,而後在他唇上烙上一吻的記憶,在這一倏然鮮活了起來。
他猛然意識到,他又再一次失去小孩了。徹徹底底。
是他自以為是,是他自欺欺人,他妄想通過自己的力量來改寫結局,蚍蜉撼大樹。
早知道一命抵一命,他替小孩去死就好了。
他看到被小孩隨手扔在沙發上的外套,上面還帶有淡淡的信息素。
他順著沙發坐下來,抱起小孩的衣服,把臉深深埋了進去,似饑渴的旅人,終於得到泉水的滋潤。
下一秒,一個黑色的方形盒子從外套裡面掉了出來。
他渾身一僵,猜到了那是什麼。
他顫抖著手,把盒子撿了起來,他忽然全身發涼,眼淚直愣愣地砸在地毯上。
是兩枚戒指,安地躺在盒子裡,發出銀白色的光澤。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張被摺疊的紙又掉了出來。
他哭著把戒指戴到自己的無名指上,然後打開了那張紙。
是一張孕檢報告,上面寫的是小孩的名字,顯示懷孕已經半個月了,甚至可以看見發育的孕囊。
他能想像小孩得知自己懷孕時的神情,滿懷期待地去買對戒,然後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家,語氣里是藏不住的雀躍。
原來那天小孩想讓他回來,是因為這個。
他手忙腳亂地翻出監控錄像,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錄像里小孩握著方形盒子來回把玩,眉眼帶笑,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
他卻拒絕了,多麼殘忍。
小孩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呢?是在想等著他回來,親手為他帶上戒指,還是在怪他呢?會不會後悔跟了他呢?
陸柏庭嘶啞地叫出聲,像只被敵人咬破喉嚨的孤狼,喪失了求生的意志。
他想起平日裡對小孩的懲罰,怕小孩脫離他的掌控。小孩的淚水、尖叫時的嗚咽,是否也如他現在一般絕望。
為什麼沒有好好對待小孩?他一遍遍逼問自己,為什麼沒有付出一切不惜代價地逃離這裡?為什麼親眼看著自己的愛人去送死,他拼命趕過去,卻什麼也阻止不了。
為什麼。
為什麼去死的不是他?
為什麼!?
明明罪該萬死的,是他啊。
痛苦到極致的時候,是發不出什麼聲音的,他只感受到心臟生痛,痛的他快要喘不上氣,發出無意義的哀嚎,眼淚和汗水交織在一起,一頭栽進小孩的衣服里。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過了整整一夜。
他把屬於小孩的那枚戒指掛在自己的脖頸間,然後拿著小孩身體碎片凝結成的骨灰,放進墓碑下面。
剿滅蟲族後,他曾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漫遊在星際,尋找小孩的蹤跡。
政府問他要不要公開錄像,是小孩拯救了無數星民,而他作為小孩的伴侶,理應代替小孩,接受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