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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一直都和謝以宴呆在一塊。事實上,在謝以宴的傷勢好了之後,他就經常獨自離開這裡了。
謝以宴的離開不會告別,有時候僅僅是一覺睡醒,謝以宴便已經不在了,然後在某個尋常的午餐時,謝以宴叼著麵包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毫無縫隙地加入他的用餐……
謝以宴的離開和出現並沒有規律,有時候離開三四天、有時候一兩周、有時候上月,甚至更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牧崢生活的重心已經不再是他的生活和工作,而是等待謝以宴的出現。他也僅僅只能等待。
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他們的感情也逐漸變化。他們於萬千星辰中相吻,於血色末日中抵死繾綣……
曾經,同性戀這個身份讓牧崢活得無比壓抑,但當他遇到謝以宴後,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慶幸,而慶幸之後,則是無止境的恐慌和患得患失。
誰也說不清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或許牧崢想要詢問,可面對謝以宴時卻只能洩氣。
慢慢地,謝以宴離開的時間越來越久,出現的時間也越來越遲。
牧崢三十四歲那年,是第一次,他一年都未曾等到謝以宴回來。
那一年他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慌,看不到盡頭的等待讓他迷失,他幾乎以為自己可能再也等不到謝以宴。
可謝以宴卻在新年的煙火中,他坐在暖黃的燈光前,對牧崢說:「新年快樂,牧崢。」
牧崢狂喜地擁吻他,可眼眸中卻染上了他自己都不敢觸及的執念。
他是無法讓謝以宴停靠的港灣,謝以宴也不會給他留下任何承諾。
他無法阻止謝以宴離開,不知道謝以宴會何時再回來,甚至不知道每一次的分別背後,是否會是永別。
被思念和恐懼折磨得近乎發狂的每一個夜晚,他甚至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可能再見到謝以宴。
他只能被動地等待著謝以宴,日複一日。
牧崢漸漸地不年輕了。
儘管他的外貌依然出衆,甚至因為歲月的沉澱而越發富有魅力,可這攔不住牧崢的恐慌。
因為謝以宴依然保持他們初識的樣子,一點都未曾變化。
或許他的餘生,只夠再謝以宴相見幾次。
或許……不,幾乎是肯定,他在這隻長生種的生命中,僅僅只是一個淺淡的過客。
終於有一天,牧崢的鬢角生出白髮,而在他又一次等到謝以宴回來時,卻見謝以宴的手中牽著另一個青年。
他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出頭,極具侵略性的俊美臉龐上寫滿桀驁不馴,但看向謝以宴的目光中卻有著旁人難以察覺的依戀。
想也知道,一個驟然出現在你生命中的,稠麗的,瘋狂的,無所不知的男人……誰不會被緊緊吸引,誰又能抑制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即又發了瘋般想要占有的心情?
看著那個青年,牧崢的耳邊似乎有急厲的風聲呼嘯而過。
他突然毫無預兆地想到了——
他曾和謝以宴走在一個赤紅的世界裡。
那不是一顆星球,僅僅只是一塊懸浮於世界的陸地,血月籠罩在荒蕪的紅褐色土地的上空,目之所及處沒有任何生機,卻是牧崢見過的最大的一個世界。
謝以宴帶他來到這塊陸地的中央,他看到了萬丈高巨大而臃腫的可怖肉塊,蠕動之聲宛若嘶鳴哀嚎,血月投射的赤光詭譎而荒誕。
謝以宴落在了肉塊之前,他對著肉塊說了什麼,肉塊沒有理會他,卻好像對著牧崢說了話。
當時牧崢未曾聽出肉塊說了什麼,似乎是聽了,下一瞬又忘了,然而他卻在這時猛然記起。
「和一個舊神可不會有結果,年輕人。」
——「我們都是該腐爛的、埋在地下的東西。」
第110章 牧崢(5)
此時此刻,牧崢看著謝以宴身旁的俊美青年,他不僅驟然想起那天猩紅肉塊對他說的話,甚至耳畔都聽到了類似的、臃腫的龐然大物蠕動的聲音。
「看吶,這裡有個可憐的、自怨自艾的傢伙。」
那聲音嘶啞而嘲哳,與那天的肉塊如出一轍。
「真可憐,愛上了一個沒有心又喜新厭舊的老不死。你看,他新找的小傢伙多年輕,比你這具已經走向衰老的肉體可新鮮多了。」
「牧崢,多可憐的牧崢,被一個活了億萬年的老怪物用他那用壽命堆砌出來的、泛著腐朽味道的見聞和披著華美外皮的腐臭皮囊迷惑。」
那聲音在他腦中嘖嘖作響。
牧崢神色微怔,他幾乎可以確定,那天謝以宴帶他去見的那個詭異生物,似乎用了什麼特殊的辦法,在他腦中留下了東西。
而在今天,這個東西被激活了。
牧崢向來都是聰明的,他知道這時候找上他的東西,定然是不懷好意。
可他看著面前相談盛歡的兩人,拇指忍不住扣在中指的第二指節上。
——哪怕是與虎謀皮。
從這個怪物口中,他終於得知了謝以宴的來歷。
「他叫宴,我們都是這麼叫他。」
「他和我一樣,是舊神。」
「舊神是什麼?舊神不是什麼,僅僅是舊日的神明。我們誕生在世界誕生之初——我不是說局限於一個時空的『世界』,而是最原初、最原初的世界……事實上,那時候所有的時空,都不過是我們身旁游弋的『小魚』。它們稱我們為『父』。我們觀察著它們,呵護著它們,就像照料著自己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