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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亦沒有想到李柳柳是這樣的回答。
「傻姑娘……」他輕聲說,「這不是婚姻是否值得的問題。世人對女兒家本就苛責,他們將婚姻視為一個女人的價值和意義。你的勇氣和透徹,只有智者才能看出,而世上熙熙往往多是愚者,你如果有一個早亡的丈夫,人生會平添多少坎坷?」
「我不在乎……」李柳柳說。
「我不心悅你,這你也不在乎嗎?」謝亦問她,「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如果我在這樣的情況下答應你,那我才是小人。你希望我做這樣的小人嗎?明明不喜歡你,卻還是為了貪圖溫暖和你在一起?」
李柳柳眼中的淚水如斷線的珠般不斷落下,她哽咽道:「我從來沒想強迫你,我只是……」
她只是哪怕要背上私逃的罪名,也想來爭取最後的機會。
她沒有把話說完,最後只是擦乾眼淚,說:「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她後背挺直,腳步僵硬地離開了。
謝亦看著她的背影,駐足了很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他關上門,自己坐在床上,卻沒有躺下。
就這麼呆坐了一晚上。
他才知道,原來這樁婚事並非李柳柳所願,而他拒絕了李柳柳說的「一起走」,其實也等於將她送回了那場並非她所願的婚姻。
但是他別無他法,因為他不能帶李柳柳走,那將比一場非自願的婚姻更加可怕。
他心中的愧怍在翻騰,卻還有一絲異樣的情緒夾雜的。
天亮之際,他看見天邊初透的霞光,將自己身旁同樣一夜未睡的貓抱在了懷裡。
他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在說一個故事。
「我從前只知追逐熾陽,最後才知不屬於我的東西不可強求。我淪落苟且至此,卻遇見了這樣一顆赤誠之心,老天待我不薄了。」
熾陽無情,螢火卻暖。
陸斂便是那熾陽,或許熾陽並非無情,但是也不是他這等俗人所能擁有的,妄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自然遭了報應。
李柳柳卻是那抹螢火。她不像陸斂,她沒有絕世的天賦,沒有煊赫的家世,沒有通神的修為,沒有驚鴻的容貌。
但是陸斂的血是冷的,她的血卻比任何人都熾熱。
他以為自己一個化神期修士成為了毫無力量的凡人是最大的殘忍,現在才知道自己自大得可笑。凡人又如何,修士又如何,有幾個修士,能在李柳柳的處境下擁有她的透徹和堅定?
從前他的身邊有很多人,他們有人為了他的天賦,有人為了他的修為,有人為了他的容貌……他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人與人之間的相交,本就總要圖一樣。
但在他此時一無所有的時候,卻依然被人如此堅定的選擇,只因為他是謝亦。
「咪咪啊,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是怕死的。」
但現在好像,又沒那麼怕了。
他以為陸斂是個刺眼的休止符,將他過去的一生都打上了「笑話」的印章。
但現在,他的人生……似乎也沒那麼失敗。
謝亦釋然了,但陸斂卻難受得心尖都在發堵。
他知道謝亦的熾陽說的是誰。
謝亦說,他陸斂是「不屬於他的東西」,不可強求。
本該如此,就像從前他一次次在心中嘲弄謝亦時心中所想的那樣——
一個粗蠻散修,怎麼配做他的道侶?
他希望謝亦有自知之明,可現在謝亦有了,為什麼他卻這麼難受?
心裡像是有一團火猛地燒起來,像李柳柳這樣的凡人,以前的他連多給一個眼神都不屑。就算惹惱了他,也不過是揮手便可消失的可悲存在。
但是為什麼他卻覺得李柳柳越發越礙眼起來,她就像粗糲又尖銳的石頭一樣梗在陸斂的心裡,真正讓陸斂明白了為什麼厭惡一個人要用「眼中釘肉中刺」來形容,這是一種扎進肉里分分秒秒都無法讓人寧神的難受。
李柳柳,這個丫頭有什麼好?
謝亦憑什麼連他都不要了,卻只惦念著這一個野丫頭?
他陪謝亦清醒了一整夜,似乎明白了心中那團急促又躁動的孤火是什麼。
是嫉妒,他嫉妒李柳柳。
其實很早他就發現了自己對李柳柳反感和厭惡是反常的,但是他卻不願深思背後的原因。
他為什麼嫉妒李柳柳?因為嫉妒謝亦在乎她嗎?
但是明明是他先拋下謝亦的,明明是他希望謝亦能主動離開,難道這一切不應該是正如他意嗎?
他不願深想,似乎深想下去,就會有什麼念頭如薄膜般戳破。
他只能告訴自己,他不過是覺得李柳柳配不上謝亦而已。哪怕他不愛謝亦,李柳柳這樣的人也沒有資格跟謝亦在一起。
但這樣的嫉妒在發現謝亦已經把那個叫陸斂的人徹底放下了,卻依舊惦念李柳柳的時候,就再也無法被輕描淡寫地掩蓋了。它如同烈火般在他的心頭竄起,每時每刻都灼燒、啃食著他的心臟。
可為什麼?他明明認定的人是他的師兄,是林謹之。
但林謹之的臉卻越來越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謝亦紅著眼眶啞聲對李柳柳說對不起的模樣。
…………
第二天的村子很熱鬧。
敲鑼打鼓聲一早上都沒斷過,新郎派來接新娘的轎子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