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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們喚祂為父神。
而謝以宴——那是他還叫宴——則是祂創造的,第一位舊神,第一個生靈。
神之長子,那時候,舊神們都這樣稱呼他。
這樣短短四個字的分量,卻是一點都不輕。祂創造的世界都不止億萬,更遑論其中的生靈,可在這無數無數的生命中,唯有最初的謝以宴,是祂的「長子」。
祂剛創造出謝以宴時,天地中,只有祂和謝以宴。
祂不是一個具現的存在,所以那時候,在天地都模糊不清的混沌中,只有謝以宴在行走著。
祂是第一次創造生靈,並沒有經驗。祂把祂想到的一切美好的賦予了他的所創造的第一個生命。
所以謝以宴擁有無盡的壽命、華美穠釅的容貌、強大無匹的力量……還有豐富多彩的情感。
這樣的生命一旦誕生,似乎就給這灰白的混沌染上了無盡的色彩。
宴是第一個生靈,所有一切都沒有參照物,他所擁有的,都是祂設想中最好的,是一個完全由祂打造的最合祂心意的人。
他看著宴。
看到他剛出生時懵懵懂懂,對什麼都感到好奇,險些被捲入濁氣堆砌之處,最後被祂險險救下。
看到他觸摸著混沌的星辰,一點點抽去星辰之力做成衣裳,穿在身上。
看到他日日喚祂「父神」,在混沌的四方中摸索著稀奇古怪的東西,慢慢地、竟是給祂蓋了一座宮殿。
從祂誕生開始,祂便知道創造世界是祂的職責,祂對此並沒有所謂的喜歡或是牴觸——祂本身不具備一切好惡的情感傾向。但這方天地有了謝以宴之後,他似乎也隱隱覺得不一樣了。
他接著又創造了很多神明,與謝以宴不同的是,他創造謝以宴是為了「實驗」和獲得經驗,但有了經驗之後,他便開始創造分掌不同職能的神明。
有了各司其職的神,一切世界的衍化走上正軌,等到絕大部分的世界都格局穩定,已經不再需要這些永恆且過於強大的神了。他們的職能,也早就已經被自我完善的世界取代了,他們是多餘的。
甚至他們的存在,只會擠壓那些世界的生存空間。
祂便是規則本身,所以自然遵守規則,清除這些舊神。
但是祂不知道為什麼,留下了謝以宴。
謝以宴並沒有分掌職能,只是擁有龐大的力量,倒也不是非死不可。
祂對自己放過謝以宴的行為感到疑惑時,便這樣想。
第113章 終章(完)
但舊神為規則所不容。
祂可以放過謝以宴一時,但規則卻不能一直容忍他。這正如同血肉中夾雜了礫石,突兀又尖銳,兩者水火不容。
謝以宴必須死。
雖然祂也不知是何原因唯獨放過了謝以宴,還遲遲沒有抹殺他,但祂到底是規則本源。若謝以宴不死,規則不容,千萬世界難以為繼。
於是祂出手抹殺謝以宴,可怎麼想得到,最後竟然被一個凡人暗算了。
炎辛奪去了近半的規則之力,最後卻被這凡人釜底抽薪,將規則之力盡歸於己身。
原本祂並不在意,一個凡人根本承受不了規則,他只等片刻後凡人身死,然後收束規則便可。
可那凡人卻燃燒靈魂,將靈魂寸寸碾碎融入規則之中。
祂不懂這凡人這樣所圖為何,直到他將這大半規則之力收回,他才明白這凡人的圖謀。
祂便是規則本身,而近半規則的每一縷都被牧崢的靈魂染盡,祂便不可避免地被這個已經死了的凡人所影響。
牧崢已經死了,甚至他的存在都因為融入了規則而被徹底抹殺,萬千世界已經不存在牧崢,甚至從來都不曾存在過牧崢。
他的的確確死了,比死了更徹底,可他的情感卻以另一種方式濃烈地存留下來。
牧崢的記憶,是早已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事情,在他死後卻以畫卷般鋪陳在祂面前。
這可悲凡人的記憶,前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如一日同鎖鏈般將他死死困囿於樊籠中。可這壓抑灰白的九千個日夜似乎僅僅只是為了那人一出現時的絢爛瑰麗,似乎目之所及之處一切都從灰白渲染上無盡的琉璃色彩。
祂從牧崢的記憶里,只能讀到謝以宴。
那是他的渴望、他的信仰、他的愛而不得、他的心尖珍寶……是他碾碎靈魂也要為對方尋求一線生機的摯愛。
規則有了「自我」,便有了祂。而現在,有另一個人把自己的「自我」碾碎入規則,規則便有了另一個自我。
有那麼一瞬間,祂甚至覺得自己就是牧崢,是那個對謝以宴囚禁一生而不得、最終把他分為心尖神明和信仰的凡人。
祂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牧崢可以為謝以宴做到那樣的程度,以凡人之軀,算計生命,算計億萬世界。
以凡人之軀、踏神明之屍,這樣的人並不需要誰的同情,但是祂依然覺得他是可悲的。因為最終,孱弱的凡人身軀讓他無法承受規則和神力,最終只能用這樣的辦法,將自己的情感強加於祂身上,賭祂會因此對謝以宴動惻隱之心。
他的情感濃烈到足以焚燒一切,又浸透了每一絲規則……可這在祂漫長到無止境的壽命中,終究是太小了。
若牧崢愛的是任何一個人,都不足以動搖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