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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岑氏的人找上門來,說我有修仙的資質,以後可以當仙人,只是此道孤獨艱苦,令我想清楚了再入門。」
「我的父母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將我送入岑氏修習,說我若是學成歸來,便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了。我也想著,修煉再苦,總也不及我冬日提筆,寫得滿手凍瘡更苦,於是也欣然應允了。」
聽到此處,郁妤覺得他還算是個有理想的卷王。再見他如今滿面頹廢,生無可戀的模樣,不由得插話道:「那你喜歡讀書?還是喜歡修煉?」
「這重要嗎?」孟沉飛怔怔然地反問道,「我的人生,什麼時候由我做主?」
他繼續回憶:「那是我除了參加鄉試,第一次離家遠遊。那天的飛舟可真大啊,足足坐了上百個弟子,我們一起擠在甲板上,看白雲自腳下流淌,只覺得天地之大,總能有我一席之地。」
「但是,」他頓住了,艱澀道,「我沒想到修真這樣難啊。」
「初到岑氏之時,夫子便提點我們每日修煉十個時辰。餓了,便吃辟穀丹,累了,便食復神丹。總之,我們身為修真之人,應當克勤克儉,口腹之慾、懶惰之欲,都不能出現在岑氏。」
「這怎麼可能?」郁妤哼笑。
雖然她發明了夢中修煉的法陣,但弟子們入夢時也確實是睡著的。這比強迫弟子嗑「興奮/劑」的岑氏要高明太多。
「是啊,怎麼可能,」孟沉飛苦笑,「但我這三年,不曾吃過一口飯菜,也不曾有一日安睡。」
「我的同窗們,要麼修煉到痴傻,心境倒退,要麼直接瘋魔,自/殺者不計其數。」
「還有一些人,」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打了個哆嗦,「他們動了離開的心思。」
「成功了嗎?」郁妤問道。
孟成飛先是搖了搖頭,之後又猶豫著點了頭:「夫子說,如果他們現在離開,便得不到岑氏的推薦信,而沒有推薦信,這修真界便再無人願意收留他們。而且岑氏培養弟子消耗巨大,需要我們配上十倍的束脩,才願意放人。」
「十倍的束脩於大部分弟子而言都是一筆巨款,因此,除了個別家大業大者順利離開,還有些弟子,選擇了出逃。」
聞言,郁妤嘆道:「想必這些弟子的下場並不好。」
孟沉飛點頭道:「沒過幾個月,便有叛逃的弟子跪在門外,請求岑氏放過他們。但岑氏重新接納他們後,便再無人見過他們。還有那些交了靈石離開的弟子,漸漸地也沒了音訊,據說連他們的家族都一併沒落,再不聞聲息。」
這確實像是岑氏能做出來的事。
忽然,郁妤想起岑氏那些帶有汲魂香的石頭。
她撫了撫胳膊,繼續問道:「這些弟子先不說,你在凡界的家事不俗,這十倍的束脩想必於你而言也不算難事,既然如此痛苦,為何不走?」
「你是在說風涼話嗎?」
銳利的視線驟然襲來,方才她以孟沉飛的家人為威脅,都不見他如此動怒。但此刻,他的眼中閃著怨恨與不甘,這份怒氣,將鎖鏈都帶得錚錚作響。
他低聲嘶吼著:「你懂什麼?」
「你們這些宗門弟子,不過是運氣好被仙人撿到才能踏入仙門,你們懂什麼叫家族嗎?懂什麼叫孝悌忠信嗎?」
他瞪著眼睛,怔怔地流下淚來,哽咽道:「你們知道我為了父母兄弟,有多努力嗎?」
「我生而尊貴,怎能落於人下?入了仙門後,我事事要強。旁人練上十個時辰,我便練上十一個、十二個。我這般努力才超脫於人,只要這次能幫岑氏子弟中選,我就能被選入岑氏族學,做教習夫子了!」
「我的家族會得到帝王的封賞,我的幼弟也能順利進入岑氏族學!從此,我們便不再是凡俗人家,而是名副其實的修真世家了!」
「只要我能成功,只要我能成功……」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給自己洗腦。
「你真覺得,只憑努力就能躋身修真世家?」郁妤涼涼地打斷道。
「你懂個屁!」孟沉飛猛地抬頭,面上的神色近乎瘋癲,「我知道你,聞仙宗的郁妤仙師,若不是你搞出什麼預科,岑氏怎會為了針對你而開辦族學?修真界又怎會為了搶占平民子弟而擴張?都是你開的好頭啊,一丘之貉,你有什麼顏面來我這裡大放厥詞?!」
他掙扎著想要撲向郁妤,卻被鎖鏈牢牢拷住,掙脫不得。
等他再次安靜下來,郁妤才平靜道:「我很懂你。」
她看著孟沉飛,就像在看曾經的自己。
孟沉飛就像一個普通中產家庭的孩子,祖輩積攢的財富也許夠用,卻遠不足以讓他在時代的浪潮下躺平。
他踏著前人的肩膀,有著更好的環境與資源,自以為以自己的學識能力,定能成為振興家族的中流砥柱。
但寬廣的眼界並沒有帶來幸福,反而平添痛苦。
因為他與再上一層的差距猶如天塹,並不是天賦或努力才能到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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