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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衡因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殺戮,他十二歲那年就被沈晏教唆著在校場中給一御前侍衛下毒。
那人毒發之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吐出黑紅的鮮血,沾濕了鮮嫩的草地,引得一片驚叫,而他站在很遠的地方,仿佛死亡的陰影從不會籠罩在自己身上,那些痛苦與絕望與他無關。
他面無表情, 看著同樣不經意間路過的沈晏,在看到一片混亂中死去的侍衛時, 面露憐憫, 神情悲愴。
他學不會偽裝, 只有隱藏。
直到同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才知道對死亡的恐懼是壓不住的。
手掌急得發抖,眼眶溢出的淚珠斷斷續續,牙齒緊咬著,呼吸都變得凌亂。
在農夫的指引下, 沈玉衡抱著柳雲溪進了一間客房,不敢點燈,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極為清晰的看著她血流不止的傷口,仿佛那箭直直的扎在自己心口, 痛得無法呼吸。
這痛本該他受的, 這是他做的孽, 不該讓雲溪來承擔。
他已經習慣了疼痛, 即使開膛破肚,人頭落地也不過一眨眼的事,可雲溪沒有做錯什麼,她怎麼受得了這樣的痛?
傷在她身上,於他而言反而是無法忍受的折磨。
他快要失去她了。
又一次。
沈玉衡顫抖著呼吸,把人平放在床上,握著早已落滿了鮮血的劍柄,用劍尖挑破了她的衣領,撕破了傷處上覆蓋的衣物,鮮血淋漓的傷暴露在眼前。
濕黏的血液浸透了少女白皙的肌膚,箭頭埋進了胸膛里,露在外頭的血肉一片模糊,看著令人膽戰心驚。
農夫只敢在門邊站著,看著兩個來路不明的人,心裡又慌又怕,卻忌憚少年手中的劍,不敢輕舉妄動。
打眼兒往房裡瞧了一眼,只瞄見少女一身血紅,面色蒼白。
喃喃道:「這位姑娘傷的這樣重,不想想辦法,只怕要過不去今晚了啊。」
聞言,沈玉衡猛的扭過臉來,盯著門邊的農夫,又看到院子別處還亮著燈火,狠狠道:「去把院裡的燈火都熄了。」
農夫愣了一下,又反應過來這二人傷至如此,許是被人追殺,院子裡亮著火光,萬一會引來更多的人……
「誒。」他應了一聲,出了門去。
周邊安靜下來,沈玉衡強迫自己冷靜,手掌在衣袖裡不斷翻找,拿出好幾個精巧的藥瓶子來。
他倒出兩顆,送到少女嘴邊,「雲溪,把這個吃了。」
已經昏迷的柳雲溪對他的動作毫無反應,沈玉衡緊張的喘息著,起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
回到床邊,捏了她的下巴抬起來,強迫她張開口,把藥丸塞進少女嘴中,自己喝下一口水,吻上她微張的嘴,把藥渡下去。
服下藥後不過片刻,傷口的出血就緩解了大半,只是箭頭仍然刺在裡面,不及時取出來,只怕會傷到更深處的肌理。
他擦掉嘴邊的水跡,紅色衣料的袖子從臉上擦過,擦去淚痕血點,臉上的血腥味卻還是很重。
少女被藥物催著稍稍有了些意識,眉頭因為疼痛不安的擰起。
沈玉衡半跪在床邊,忙捧上她的臉,輕輕撫摸,安撫道:「你會沒事的,別睡,別丟下我……」
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如果雲溪去了,那他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
前世只為了活著,卑微陰暗的過完一生,依舊躲不過必死的結局。
人都是會死的,不同的無非是有人活的明艷燦爛,有人活的幸福美滿,也有人無畏好壞,只是空有一副軀殼,活到了死而已。
柳雲溪給他的人生帶來了光芒和溫度——混亂瘋長的花叢為了陽光雨露向上生長,沉寂凝滯的深淵開始流動。
他不能失去她。
外頭傳來腳步聲,與農民厚重的步伐不同,是輕緩而穩重的聲音。
沈玉衡警惕的扭過臉,站起身來,就見門外走來一個身著灰底雲紋,鬚髮花白的老人。
他見過這個人,是那位時常出入太子府的太傅,李鶴。
早在半年前,他還沒有重生的時候,此人就已經在沈晏的暗殺名錄上了,前世也因為沈晏的失蹤數月,李鶴躲過了一劫,告老還鄉。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
比起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李鶴顯然不甚在意樣貌極為熟悉的少年,只將目光投向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女。
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在李鶴身後,農夫小跑著過來,「哎呦,先生,您怎麼起來了。」
「動靜那麼大,我若是再不起來看看,還得了。」
開關門的聲音還算小,真正吵醒他的是少年急促混亂的步伐,起來到院子裡一看,就瞧見了不知從何處來的血跡和一路的血腳印。
跟到這房裡後,一進門就被房中的血腥氣沖的鼻腔生痛,再看少年一身紅衣,衣擺處還在往外滲血,像極了厲鬼。
見他轉過身來,眼角未落的淚花和提劍時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李鶴才確信這是個人。
「這位……」他的目光在少年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儘管夜色昏暗,凌亂的額發遮了他大半的眉眼,可如此過人的容貌,總是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李鶴走近了一些,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又問少年,「公子,你方才可是給這位姑娘餵過什麼東西?」
知曉李鶴的為人,又因為他是個年過六十的老人,沈玉衡暫時放下了戒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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