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頁
等到終於出聲時,他的應對仍然是冷靜、乃至冷酷的:「是。如果你一定要把這種技術稱為複製的話。」
安戈涅的呼吸再次變得急促,吸氣吐氣,吸氣再吐氣, 可她還是感到自己像在巨大的魚缸里溺水, 像沉入流沙的風暴, 在窒息邊緣危險地搖擺。
與此同時,她的唇角卻不由自主翹起來。
她才剛剛信誓旦旦地聲稱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艾蘭因。那麼以同樣的道理推論, 她……又怎麼能夠算是利麗?
即便如此,她還在追問,用更多的問題確認早已擺在面前的定論;或許內心的某個角落, 她依舊止不住地期冀,希望能夠有哪一問能換來一個否定, 讓她的自我認知不至於徹底完全地粉碎:
「我對到首都星之前的記憶模糊,也不是因為記憶修改,或者副作用之類的干擾……只是單純的因為,我根本沒有過去?」
銀髮侯爵嘆息般地回應:「你或許想要否認利麗的經歷與你的關聯,但你作為安戈涅度過的時間並非虛假。」
安戈涅死死盯著那讓人只能聯想到棺槨的巨大盒子:「不要拿這樣的詭辯糊弄我!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告訴我,我記憶有問題的真相是不是和我想得一樣?!」
他沒有多推諉,給出細節:「你是個絕無僅有的特例,正如我此前所說,之前用在其他人身上永生嘗試無一例外失敗了。你能成功存活,並且沒有立刻陷入混亂自我崩潰就是個奇蹟。但是相應的,一些小問題無法避免。」
「小問題?」安戈涅哈地一聲笑,她的挑釁遭到身上光腦終端的震動打斷。她沒看,直接關掉提醒,這一秒的小插曲好像給了她新的勇氣,她一連拋出三個問題:
「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一個私生公主能有什麼價值,值得大費周章地以這種方式續命?而且你說的這一切還是沒法解釋,我為什麼會擁有以太遺產,在五年前就已經接受加冕,這不合理。除非你還在隱瞞什麼別的。」
面對這些問題,銀髮侯爵過了好幾秒才說:「這一切做得非常隱蔽,如果你一定要實證,幾乎沒有。但安普阿知道利麗已死,利麗的生母則完全不知曉你的存在,她主動接受了心理治療,已經忘掉了與王室有關的一切。
「但是,是『我』將瀕死的利麗帶到二之月。」
只需要這一句話,安戈涅的思緒就短暫地停擺。她甚至忘了重申,她不接受他使用第一人稱代詞敘述艾蘭因的記憶。
而他還沒說完。
「同樣的,是『我』和你一同回到首都星。最初的一段時間裡,你的自我意識還不穩定,也是『我』一次次地——」
安戈涅終於找回呼吸,第一件事是打斷他:「你不是艾蘭因。」
對方幾不可見地彎了彎眼角,隨和地順著改口:「是他多次和你見面,幫助你構建認知,填補殘缺的記憶。」
一股熱血直衝上太陽穴,她的耳中嗡嗡作響。虛幻的溫和語聲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還記得嗎?這是您最喜歡的花。」與她一同走在打濕的繡球花道上的艾蘭因這麼說。
安戈涅那個時候疑惑地沉默了一會兒,她並不記得自己對這種美麗花朵的好惡。但順應著艾蘭因的說法,她將「最喜歡的花是繡球」這個事實認了下來。
那很可能是僅僅作為「安戈涅」存在的她最初的記憶。可多諷刺,也在那個瞬間,她毫不知情地繼承了一塊利麗的碎片——
從西格年復一年發來的照片判斷,利麗大概是真的喜歡繡球花。憑藉王室遍布各地的情報機構,要搜集到與少女利麗有關的事不會太難。
也怪不得安普阿會對她說出那樣誅心的話來。哪怕生物學意義上,他們依然是親子,哪怕他把利麗帶到首都星也只是出於政治考量,在舊王眼裡,她是比短暫情緣的產物更加次一等的贗品。
又有什麼辦法呢?就連她對鮮花的好惡這樣細枝末節的微小處,原來都是貼合「原型」的塑造。安戈涅望著面前人熟悉又陌生的淺灰色眼睛,手腳不覺涼透了。
這雙淡色的眼睛總讓她想到雲霧水銀這類冰冷的事物,此刻更是如此。
喜好、性格、習慣、人際關系,組成她的東西里,究竟有多少是屬於「自己」的?安戈涅不禁想。
有多少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自己的「特質」沿襲自利麗,又有多少社會關系,純粹因為她是安普阿的女兒這個前提才成立?
說到底,所謂的「自己」是否存在?在哪裡?
安戈涅的終端在這個時候再次震動起來。一半是為了分散注意力,她看了一眼。通訊請求彈窗上的名字是突如其來的一發冷槍:
西格。
這已經是一個小時內他第二次聯繫她。
是發現了她行蹤不明?還是別的原因?他知道了?知道了她不是利麗,並不是有如指揮官西格的原點的那個少女?如果知道了,他會不會後悔支持她登基……
因為長時間沒有響應,通訊請求自動中斷。電子裝置的響動停歇了,安戈涅的身體卻還輕輕地發著抖。她的臉色煞白,比面前的銀髮人更像從棺槨里爬出來的亡靈。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