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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意識到木野的情緒不對,邵葉伸出手來拍了拍木野。木野是高大的個子,邵葉的手向上一點才能摸著他的後背最上邊,但當他看向木野的時候,那張面孔上又隱隱透出出來一些年輕的憂鬱。
這時候邵葉才意識到,木野現在的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如果不是瑤氐之前的事情,他也不會如此早就撐起來這一整個部落。他在本該活力的年紀里忙碌於整個部落,這讓邵葉差點忽略了他身上的少年氣。
他總是顧慮,為瑤氐顧慮,為族人顧慮,邵葉心想,他不該這麼顧慮的。
他帶著鼓勵的眼神又拍了拍木野,木野愣了一下,心下似乎多了些底氣在,隨後對上完力的眼睛,他輕輕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完力,不是這樣的。」
完力正急著反駁他,木野擲地有聲的話直接打斷了他,好讓完力的思緒跟著他走:
「契約是宣國的使者讓銀牙帶過來的,要讓阿媽簽契約的也是他,我阿媽不願意簽。」
完力激動地說:「你胡說,你現在不就想讓瑤氐向漢人學去麼,如果不是,你身邊的這個漢人是怎麼回事?」
「你就是,之前契約簽不成,就要讓瑤氐慢慢向漢人那邊去,你瞞得過別人,瞞得過我嗎?我阿爹和阿媽就是,就是為了阻止,才……」完力說著說著,竟帶著些哭腔了,邵葉有心解釋,但看到完力的模樣,最終沒開口。
「你說的這些,都是耶反長老告訴你的麼?」耶反就是完力的叔叔,瑤氐的長老。
相對完力情緒的大起大落,木野看上去就要冷靜多了,但是邵葉看到,他的神色雖然淡淡的,其實手卻是有些發抖的。
邵葉不自覺拉住了他,想讓他安心些。
木野好像舒心多了,說出來的話也更明晰:
「我不知道耶反長老為什麼和你這麼說,但是他那個時候甚至都不在瑤氐,你不記得了嗎?」
耶反和另一個長老從那件事發生的前幾天就不在瑤氐,到內亂平定之後的後幾天才回來,就好像提前知道什麼似的,但他們找出來的理由又理直氣壯,想找出紕漏來卻也沒有。
「他說的話,就對嗎?」
「那你呢?木野,你不也是後來才趕到的嗎?你又怎麼知道的。」
「我,」木野頓了一下,正當完力以為他說不出來的時候,木野說:
「是我阿媽告訴我的。」
「橫鹿安吉,」完力愣了一下,想起來什麼,「她不是……」
木野的神情有些悲傷了,但他還是艱難地開了口:
「我和修寧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了阿媽,她告訴我發生的事情,之後,銀牙又帶著人進來了。」
木野努力地回想去,其實今天如果不是完力,他根本不願意回想那天的事情。他們見到阿媽的時候,阿媽就受了很嚴重的傷,沒辦法走路了,他和修寧就帶著阿媽走。
後來銀牙進來了,他和修寧兩個人帶著阿媽跑不快,阿媽讓他們別帶她了,跑,快跑,去部落里找人來,要很多很多的人,他讓修寧先走,想帶著阿媽一起走,但是阿媽推了他一把。
阿媽把象徵著瑤氐首領的象牙項鍊攥在手遞給他,又推了他一把,木野想轉過頭去再看他阿媽一眼,但是銀牙已經帶著人衝過來了。
追他的人直到修寧帶著另外的瑤氐人來了才慢慢被逼退,他手裡攥著象牙的項鍊,靠在瑤氐夜晚無光的帳篷旁邊,月光淡淡地灑下來,照亮了他手裡的象牙項鍊。
那天之後,他就是瑤氐的新首領了。
聽完木野的話,完力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著木野的面孔,似乎想要在那裡找出些紕漏來,但是木野又回到淡淡的神色了,那裡什麼也沒有。
如果不是邵葉攥著了木野的手出了許多的汗來,風颳過來涼颼颼的,邵葉也看不出來木野剛才心裡到底經歷了什麼。
這大概是,木野最不願意說出的事情,但是對著完力,他說出來了。
「為什麼……耶反叔叔和我不是這樣說的,為什麼啊……」完力的表情仍然充滿著不可思議,耶反是他的親叔叔啊,怎麼會呢?所以他的阿爹阿媽,也不是因為那天為了阻止橫鹿安吉,而是為了幫橫鹿安吉,為了瑤氐嗎?完力不相信,他迅速又想到了什麼,著急問木野:
「你說契約不是橫鹿安吉想簽的,那你為什麼又領著瑤氐向漢人那邊靠近呢?說起來,這裡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木野說:
「如果我想簽契約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簽。」
木野沒再解釋什麼,這就夠了。不止他覺得夠了,完力也是一樣的。現在的瑤氐,雖然存在著同完力站在同一陣營的人們,但總歸是在少數,如果再爆發像三年前的那場內亂一樣的事情,木野甚至不用多少力氣就可以把事情解決掉,而且絕無迴旋的餘地。
完力瞬間明白了,木野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是他前三年都恨錯了,他以為他的阿爹,阿媽,是因為橫鹿安吉才會那樣的,因此他恨木野,因為木野是橫鹿安吉的孩子。
但是當他今天在這裡聽木野講完這些話的時候,他恍然驚覺自己三年以來好像都弄錯了。只是現在……他仍然有一些不可思議的地方在,他想問問耶反,到底哪個才是當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