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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贏舟很快就會為這種想法感覺到羞恥和憤怒,並且厭惡自己的軟弱和無能,但他的確有過這樣的一瞬。
而有時,生命就結束在這樣的瞬間中。
他堅強地活到了現在,可不是為了在這個時候被怪物這樣隨意又殘忍的解決掉。
贏舟幾乎沒有任何停頓,開口詢問:「怎麼做?」
一旁側耳聆聽的班長欲言又止。最後,肩膀只是無奈地垮下。
元問心指尖的血滴在了地上,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
他來到了走廊上,朝贏舟揮了揮手:「去樓上,我們趕時間。」
隨後,目光掃了眼,落在剩下兩個人身上:「你們也過來。幫個忙。」
元問心一言不發地走在最前方,四個人一直來到了教學樓六樓,再往上,就是天台。
他在這裡停下,隨手指著牆道:「站那。」
元問心指的地方,是教學樓很常見的白牆。
牆上掛著裝飾用的名人名言,寫的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贏舟知道,一個叫赫拉克利特的哲學家說的。在政治書的課本上。
贏舟選的理科,高二開始就不學政史地了,但他卻很喜歡看發下來的文科教科書。這幾乎是他高中學習生涯里唯一的娛樂。
走廊外,燈光同樣黯淡。在元問心的示意下,班長和林歆蕊都舉起手機,並且打開了手電筒。
光源是交錯的,贏舟背後的牆上出現了三道影子。
「你確定這個方法管用?」
面對刺眼的亮光,贏舟有些不適的眯起眼。
元問心雙手環抱:「當然。這片詭域的觸發機制就是這樣的。」
起初還沒什麼變化,但很快,兩邊的影子動了起來。
三個影子手牽手,站在了牆上。這些黑影沒有眼睛,但誰都能感覺到,它們正低頭看著贏舟,像是獵人興奮地注意著獵物。
林歆蕊控制住了想尖叫和扔掉手機的衝動,手卻忍不住發顫。
班長同樣神色緊張的注視著影子的一舉一動:「贏舟,一定要這麼做嗎?你真的看到禍害了?他為什麼要殺你?」
「看到了,它在周明哲身上。我很確定它想殺了我。」
贏舟的表情還算平靜。
周明哲的惡意,在禍害身上,轉化成了明顯的殺意。
更何況,對影子來說,解決一個普通人不會有任何困難。就像是看見趴在手背上的蚊子,大多數人的本能反應也是一巴掌拍過去。
元問心站在兩人的身後,把玩著手裡的水果刀。把管制刀具帶到學校來,是要扣大分的,不過這時候並沒有人在乎。
水果刀在他的指尖轉來轉去,他的表情像是在神遊天外。
走廊的溫度格外冷,玻璃窗上起了一層冰霜。牆皮不正常的脫落,冒出一個個返潮似的黑點。
身後三條黑影和在了一起。他們比之前出現的任何一條影子都要巨大。半面牆都被這樣的黑色陰影所籠罩。
贏舟沒有回頭,但他能感覺到身後傳來的陰冷氣息,幾乎每一條神經都在催促他逃跑,腎上腺素瘋狂分泌,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黑影伸出了手。
深黑的、幾乎凝結成實體的影子摩擦著贏舟白皙的脖子,片刻後,掐住了它。
幾乎瞬間,贏舟的脖頸上出現了五道格外明顯的血色淤青。他的腳尖逐漸離開地面,被黑影高高舉起。
聽說人在瀕死的瞬間,會走馬觀燈地看完自己的一生。
贏舟沒有看見任何生前的畫面,只看了一雙深紅的眼眸。
他在裡面讀出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
一面冷漠,一面悲憫。
但在很久之後,贏舟才會明白,冷漠同樣是一種悲憫。
世界上有太多比死亡還要痛苦的事情。
元問心承認,自己有那麼一剎那,是想看著贏舟死去。
這時候的贏舟還是普通人,死了不會有任何影響。
但,贏舟死了。未來就會更好嗎?承載著希望的大船就能駛向光明嗎?
不過是陷入另一種黑暗裡罷了。
他再次劃開了自己的手。豎著的,很長一條傷口,從掌心一直劃到了手肘。
一橫一豎,像是交疊的十字架。
割到的是動脈,新鮮的血液噴涌而出,它們滾到地上,然後如同有生命一樣,朝著贏舟流去。
血液里的卵被迅速激活,幾乎在眨眼間完成了變態發育。
一隻翅膀血紅的蝴蝶撲在了贏舟背後的影子上。很快是第二隻,第三隻。
漫天蝴蝶飛舞,血紅的翅膀散發著不詳的磷光,鑄成一面蝴蝶覆蓋的牆。
蝴蝶正在牆上枯萎。
身後的影子變成格外黯淡的紅色,掐住贏舟的力道也不斷變小。
贏舟跌落回地上,捂住自己的脖子,發出了沙啞的咳嗽。他的喉嚨里充斥著鐵鏽味,有股微妙的甜味。
「贏舟,」元問心臉色格外蒼白,本來就寡淡的臉泛起了青白的死氣,「控制它。」
人要怎麼控制自己的影子?
贏舟不知道。
他轉過身,牆上的影子沒有動,安靜而溫順,像被釘在牆上接受審判的異端。
贏舟的手觸碰到了牆壁,腦海里產生了一種和自己的影子血脈相連的錯覺。
沉重的呼吸聲在贏舟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