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發完這些郵件後,贏舟洗了個澡,舒舒服服地窩進了軟乎乎的床里。
贏舟睡覺是很少做夢的。
但是今天,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做了個夢。
夢裡先是一片漆黑的荒野,他分不清天與地,也看不見路在哪。
贏舟茫然地站在這片黑色寰宇的正中央。
然後,一隻穿著公主裙的兔子從他的口袋裡跳了出來。
這隻兔子的腮幫子咕咕的,像倉鼠。
它跳兩步,就會停下,再轉頭看向贏舟,語氣裡帶著催促:「快來啊,愛麗絲。」
這裡沒有別人。
再怎麼孤陋寡聞,贏舟也是看過《愛麗絲夢遊仙境》的。
他微微挑起眉,跟在了這隻兔子的身後。
米白色的兔子一路蹦躂到了樹洞前,然後在這裡停下。
一棵巨大的樹詭異地生長在道路的最中央。這棵樹看起來已經快枯死,粗壯主幹上盤踞著許多乾枯的藤蔓,但這些藤蔓都長著瘦長的人臉,像是名畫《吶喊》里捂著臉的人。
「你知道是誰邀請你來參加茶話會的嗎?愛麗絲。」
贏舟遲疑片刻:「……瘋帽匠?」
兔子搖了搖頭。
贏舟回憶著對他來說已經有些模糊的故事情節:「三月兔?睡鼠?」
兔子咯咯地笑了起來:「都錯啦,是紅皇后!好啦,再不進去,我們就要遲到了。紅皇后脾氣很差,最討厭遲到的小孩了。你是她的孩子也不可以喔。」
說完,兔子跳進了樹洞中。
兔子說的話不長,但已經透露出了足夠多的信息。
贏舟低頭,看向樹洞深處,裡面漆黑一片。
他知道這裡是夢,也知道可以在這停下。
贏舟突然有些疑惑,為什麼他會做這麼一個夢,又會這麼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
他對此有一種模糊的猜測,但大腦好像抗拒往這個方向思考。他的意識朦朦朧朧,感覺像是一團光漂浮在宇宙深處。
贏舟深吸了一口氣,鑽進了這個洞裡。
他穿過了一個光亮的隧道,這個隧道像是有生命一樣呼吸著。覆蓋著一層血紅色。甚至能看見肉膜里糾纏著的毛細血管。
贏舟聽說,人在死前會穿過一條光亮的隧道。
就像是他們降生在這個世界時穿過的那條隧道一樣。
他順著隧道,滑到了一片巨大的草坪上。
和贏舟想像的景象不同,這裡有一片廣袤的農田。
水稻種在田園裡,一隻只鼴鼠正在田坎上勞作,插秧。兔子們遊走在果園裡,給果樹打藥。健壯的馬拉著車,慢吞吞地運輸著物資。田裡還能看見馱著曲犁的老黃牛,慢吞吞地耕種著。
每個動物都在忙碌著,而豹子豺狼老虎卻被關在了豬圈。
沒有人去豬圈餵食,這些餓極了的猛獸會互相廝殺。明明豬圈的圍牆不高,但它們好像從來沒想過跨越這道牆。周圍路過的動物對此熟視無睹,臉上掛著怪誕而扭曲的微笑。
這些動物雖然有一張動物的臉,但身體依然保持了生前的體型。這讓它們看起來格外畸形。
幾乎是瞬間,贏舟的腦海里蹦出了四個字:動物農場。
儘管這個農場和他想像中的歐式農場不太一樣。
菜園和田園的後面有一片湖。湖上有修木橋。木橋的盡頭是一座磚瓦房,房子的牆壁上用紅色的油漆寫著標語:「少生優生,幸福一生」。
這是許文玲當年在老家的家。
那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贏舟知道許文玲是走投無路才回家的。
他記得外婆在灶台邊摔碗大罵,說許文玲不聽她們的安排硬要嫁給別人,害他們拿的廠長兒子的十萬彩禮都退了回去;大賠錢貨生了個小賠錢貨,有手有腳不工作,還要回來腆著臉討飯吃,怎麼不帶著野種死在外面。
但不管罵得多難聽,許文玲都不反駁。只是低著頭討好地笑著。
贏舟小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髮燒,孩子又離不開大人,許文玲甚至沒辦法出去打工。
她不是很好的母親,怯弱、麻木又愚昧。但從來沒想過丟下他。
湖邊被蘆葦環繞著。風一吹,漫天飄絮。
贏舟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
他來到老房子前,伸手取下門閂,推開塵封的木門。
一樓是餐廳,廚房,還有一個放糧食的穀倉。二樓才是住人的地方,有三間臥室,還有一個大大的天台,沒修屋子,是平時用來晾衣服的地方。
這是自家的宅基地。許文玲有兩個哥哥,所以有三間房。一間是父母住,兩間留著給哥哥和嫂嫂。
家裡修房子,是不會給她準備房間的。她十四歲就坐著摩托車進城裡打工了。
贏舟把臥室的門依次推開,裡面果然什麼也沒有。
他沿著走廊,一直走到了盡頭的天台。
贏舟在這裡,看見了一隻穿著紅色禮服的兔子,
紅禮服的裙擺很長,鋪在地上,像是一朵盛開著的紅色鮮花。
兔子背對著他,贏舟只能看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這隻兔子正在輕輕哼著歌,懷裡抱著一個棉布做成的襁褓,似乎在哄小孩睡覺。
贏舟的鼻子突然一酸,他開口道:「媽媽。」
兔子的動作停下了,它緩緩轉過了自己的身體。